二十出头的学生仔,心思浅得像个醋碟子,甘坤亮自然一目了然,适时换了温和的语气,劝道:“扬扬,你才几岁啊?学校里那一套拿到社会上来是行不通的,你看那些律师、审计师,跟你一样名牌学校毕业,还都顶着外资事务所的名头,这里面的规矩他们都懂。这些事我跟你妈妈会处理好的,你就不要管了。”
甘扬听得心头火起,一下子站起来,却又被柳总拦住了。
柳总抬头看着他,开口却是对甘坤亮说的:“你出去一下,关上门,我有话跟我儿子说。”
这下轮到甘坤亮诧异,妻子竟然会这样吩咐他。但他还是点点头退出去了,作出一个很是宽容的姿态。显然十年牢没白坐,他也知道他们之间的位置已经跟从前截然不同了。
包厢的门在身后关上,甘总踩着中风之后特有的节奏,一步一停地渐行渐远。
甘扬试图说服母亲:“我跟龙总监已经看过最近上市的所有实例,有一家是去年提交的申请材料,三月份过的发审会,五月头上拿到的ipo核准批复,钱都已经收了,发现问题照样叫停,全部连本带息退还给投资人。你真的不要动那种心思,按照今年的形势,绝对不可能的……”
柳总却好像没听见似的,只是看着他自说自话:“扬扬,香港的两套房子是写在你名字下面的,我另外给你做了一笔离岸信托。还有你说过的上海的那个公寓也赶紧去看起来,喜欢的话就买了吧。你已经大学毕业,又有了女朋友,如果真的出了什么事,以后你们过你们的,就像你爸爸说的那样,这里的事不需要你管,我会处理好的。”
甘扬听着,心中震动,忽又想起柳总说过的另一句话——应该保护好的东西,我是肯定不会松手的。
原来,她早已经为他把退路留好了。
第45章柳总看着他说:但你也有你自己人生啊。
没有视频,没有电话,只有短信往来。
几天之后,丁之童才渐渐意识到甘扬的变化。但她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对,他还是会发消息过来问她,吃了什么,下班没有,提醒她别太晚睡。而且,她的生活节奏似乎也更适应这种沟通方式,不需要实时回复,有时间就多打几个字,没时间只发一个表情也可以。
等到出差的日期确定下来,并没出现噩梦里的那种巧合。她应该可以去机场接他,两个人一起过一夜,第二天再走。她主动给甘扬打电话,报告了这个好消息,本以为会听到一声兴高采烈的“赞!”,结果却只是一段不长不短的沉默。
“怎么了?”她问。
那边差不多同一时间开口,轻轻叫了声:“童童……”
她没应,等着他说下去。
对面缓缓呼出一口气,这才道:“家里还有点事没办完,我可能……得把机票再往后改签两周。”
“……什么事啊?”她怔了怔。
甘扬却是笑了,似乎又变回一贯轻松的语气,一半解释一半抱怨:“我妈公司里的事情,没什么要紧的,就是必须我本人在才能办。难得回来一次,她还不得捉着我不放啊?非得全都弄完了才能走,你别担心。”
丁之童听得出来他不想细说。必须本人到场,大概率是分钱分股份。跟钱有关的事,她作为外人也不好多问,只是笑着揶揄:“我担心什么呀?还不就是在想你的签证怎么办么?”
当时已经六月底,甘扬的opt申请还没批下来,工卡更没到手,如果不在原定时间回美国,那就真的要拖到留学签证的最后60天里了。在此期间,他被拒绝入境的风险非常大。
这些,甘扬当然也知道,静了静才答:“等事情弄完,我重新去办签证。”
丁之童想问,你都已经毕业离校了,准备签哪种啊?
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只听见那边轻轻呼吸的声音,叹息似地说:“童童,我好想你啊……”
“我也想你。”她回答。情侣之间很平常的一句话,不知为什么,声音噎在喉咙里,像是鼓足了勇气,好不容易才说出来的。
后来回忆起来,她总觉得自己那个时候就已经有了预感,但又像是故意隔绝了些什么,只去考虑最实际的问题。
时间就这样一天天地过去,六月完结,七月开始,丁之童去美西出差,一圈跑完又回到纽约。
而甘扬还是没有定下返程的日期,虽然从未明确地聊过,但他们彼此都清楚,这么做,他在这里的工作基本就得黄了,以后就算再来,也只能短期地待上几周。
他没再跟她视频,甚至连电话也比从前简短了许多,但几乎每天都会跟她说一句“我爱你,我想你了”,比从前更加频繁。
丁之童不知道这算什么,她不敢问,只是等着。
也是在那几天,同事之间传出一个小道消息,ibd会在七月份发一笔奖金。
按照行一贯的做法,每年的奖金应该在次年的二月份发放,有时也可能延期到七月。但这一次却不同寻常,部门发出来的公开信里说这是上半年度的奖金。
过去几个月里,市场是什么样子,大家都看得到。周围人难免议论,丁之童听到一个大概,2008年剩下的日子很可能会更糟,上面有人着急把能分的钱分了,所以才有了这一笔“年中奖”。至于她这种第一年的分析师,只是连带着得了好处的虾兵蟹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