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方夹击,后果可想而知。
上市申请材料上的数字还是去年的,要是换上今年第一季度的数据,算出来的估值和预计盈利能力毫无疑问会和原来相差十万八千里。二季度的业绩还没来得及做出来,但可想而知还是一路倾泻而下。
甘扬知道事情严重,但其实并不清楚究竟严重到怎样的地步。龙梅分析给他听,持续盈利能力的问题是ipo失败最主要的原因,再加上甘坤亮出狱,或被认为实际控制人和管理层可能发生变动。还有中底材料厂违规排污的事情也是真的,甘坤亮干了没几个月,就背一个行政处罚和一笔不菲的罚款,等于又沾上了主体资格缺陷和运营不规范这两个毛病。
当然,最关键的还是盈利。
世界上什么事不是因为钱?那一瞬,甘扬突然想起了丁之童的口头禅。
照道理说,企业如果在准备上市的过程中出现业绩滑坡,就应当暂缓步伐,待经营好转之后再择机从头来过。而且,从07年底开始,业内就对08年的股市持谨慎态度,上市审核也比从前更加严苛,像他们现在这样的状况,基本没有可能成功过会。
想明白这些,甘扬是真傻了,半天只问出一句:“要是回购,钱够么?”
“很难,”龙梅摇头,“最坏可能破产清盘。”
龙梅从前跟柳总一个办公室,甘扬小时候常在那里写作业,听着她给银行打电话,今天多少票据贴现,明天多少贷款到期,每一笔钱都清清楚楚,熟得就跟自己小家庭的账本一样。如果龙梅说不够,那应该就是真的不够。
他忽然想起柳总说过的那句话,订单多就多做,少就少做,又能怎么样呢?
他知道母亲本来并不是一个很有事业心的人,想当年纯粹是因为甘坤亮进去了,她被逼上梁山。也许,在她对他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就已经考虑过这个最坏的可能了。她坦然以对,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
于是,他也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以后大概要过苦日子了。但正如柳总所说,就算破产清算那又怎么样呢?公司早已是有限责任制,柳总的年纪就算退休也很正常,只要他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放一放,好好工作,日子也还是能过得挺好的。
但龙总监的话却还没完,只是看着他,又摇了摇头,说:“有句话,我刚才讲错了,破产清盘还不是最坏的可能。”
甘扬只觉讽刺,心说我都想要好好工作了,你跟我说还会更坏?!
龙梅于是苦笑,终于告诉他,什么才是最坏的。
等到一番话说完,甘扬仍旧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但还是对龙梅道了谢。
龙梅却说:“你不要谢我,这件事要是真的这样下去,我也脱不身的。我一个中年妇女,要么失业,要么进去,哪一种我都不愿意啊。”
甘扬点头,明白她的意思。但就算告诉了他,他又能如何呢?
离开时,外面已是夜幕低垂,甘扬一个人在路上走了很久,直到自以为把事情都想清楚了,这才打电话约了柳总吃饭,还去接来了甘坤亮。
仍旧是在老城那家宾馆,柳总到得晚,走进包厢看见甘坤亮也在,已经觉得有些不对了。
甘扬起身拉开椅子让她坐下,开口道:“我们先吃饭,吃完了再说。”
那顿饭,是他点的菜,却也是他人生第一次食不知味。他默默吃完,打发走服务员,关上包厢的门,这才看着母亲说:“妈,我下午又见过龙总监,公司里的事她都已经跟我说了。”
柳总没接话,微微低了下头,避开他的目光。
倒是甘坤亮插嘴解围,并不觉得有什么了不起,啧了一声笑道:“你今天这么一本正经地,我还当是有什么大事。就为了这个啊?财务上做点技术处理,销售额10亿做成15亿,利润五千万做成一个亿,这么多厂房工人在这里,都是能过得去的。”
果然,龙梅没有料错,清盘不是最坏的可能,这才是最坏的。
“技术处理?什么技术处理啊?”甘扬努力克制着自己,对甘坤亮说,“现在公司的法人和实际控制人都是柳总,出了问题是要她担着的,你这是想把她往里面送啊!?”
“哪有那么严重?”甘坤亮却是笑意愈浓,像是看着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孩子,“几百家企业排队等着过会,每年几十家成功ipo,你以为里面有几家干干净净一点毛病都没有的?”
甘扬冷笑,反问:“你当初进去之前是不是也是这么想的?”
“扬扬!”柳总终于出声喝止。
说实话,甘扬没想到母亲会叫他住嘴,而不是甘坤亮。
甘总还在那里说:“我跟你妈妈都是一把年纪的人了,就算挣钱自己又能花多少?我们做这些为了什么呢?还不是为了你,总要搏一搏,努力一下嘛?”
甘扬不再理会他,直接对柳总道:“你不要听他的,我不需要你为我做那种事!”
柳总也看着他,却还是欲言又止。
“那你说现在怎么办?”甘坤亮已经在对面摊手,“对赌是你妈自己跟人家签下的,今年年底要是不能上市,就要按照协议把股份买回来,还得赔利息给人家。龙梅有没有告诉你资金缺口?至少两个亿,你赔啊?”
甘扬语塞。两亿,要是让他花掉,他倒是没什么压力。哪里去挣?他毫无头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