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利克斯打量着奥拉的办公室,这里堆满了资料,墙上挂着一幅孟德尔的画像,一幅达尔文的画像,在这两幅画像的中央,却挂着一幅描述亚当和夏娃在伊甸园中情形的油画,可能是拉菲尔某幅画的复制品,但看上去栩栩如生。
很有意思吧,奥拉笑着说,您看到的就是目前基因研究领域的精神状态。菲利克斯又象上次一样很快切入正题:博士,我是一个分子生物学的外行,所以下面这个问题如果浅薄可笑请不要介意:据我所知,目前基因工程研究领域对各物种的遗传密码的测序工作只进行了很少的一部分,更不用提遗传密码的完全破译了。在这种情况下,您如何能够实现我前面看到的不同物种之间的基因组合呢?您对计算机程序知道一些吗?奥拉反问,菲利克斯点了点头,如果您要把两个程序模块连接起来,并不需要完全读通这两个模块的全部程序代码,甚至完全不需要知道模块内部的情况,只需了解两个模块外部的数据接口,只要把数据接口正确连接,两个模块就合为一体了,尽管这时两个模块的内部对您仍是黑箱状态。其实在很多年前,当分子生物学对各物种的基因信息知之甚少的时候,人们已经在干这种事了,比如有的研究者使果蝇的翅膀上长出了眼睛,甚至还有人使白鼠的背上长出人的耳朵......事实上,这种基因组合的难度和层次远低于对基因的直接修改。我的实验室所做的最大贡献,就是把这项工作由以前的手工操作转为全自动化方式,这我将带您去看,但在这之前,我带你看另外一些东西,它会使您更加了解这项工作的意义。奥拉领着菲利克斯走出了办公室,沿着来时的那条路走去,经过了来时的3号成长室,又经过了2号成长室,进入了1号成长室。这个地方叫这个名称是不确切的,因为这里没有活着的东西。奥拉说。菲利克斯看到,在1号成长室中,立着一排排像书架一样的金属架子,上面密密麻麻地排放着无数小玻璃瓶,那些密封的玻璃瓶只有手指大小,奥拉告诉菲利克斯这样的标本瓶在这里有12万个,每一个瓶中都有一个基因组合的失败产物。菲利克斯仔细看了看面前的一排标本瓶,浸泡在瓶里福尔马林液中的是一些形状模糊的糊状物;向前走过几排架子后,小瓶中开始出现一些更具实感的小残片,好像是无意中混入的一些木片树叶之类的杂物。
奥拉带着菲利克斯来到了2号成长室,这里同1号成长室一样,立着一排排放满标本瓶的高架子。不同的是,在这些标本瓶中,菲利克斯找到了一些他能认出来的东西:一条昆虫的腿,一片残缺的翅膀,一个昆虫的脑袋......越向前走,标本瓶中昆虫的形态就越完整越清晰。
奥拉说:这些都是基因组合失败的产物,真正成功的能成活下来的基因组合体,就是刚进来时我带您看的那很少的几例了,它们是所有这20多万次组合试验中的幸运者,由此您也就能明白,我为什么把您马上要看到的那个系统命名为淘金者系统。奥拉带着菲利克斯来到了下一层楼,这一层的墙壁都被打通了,形成了一个很大的车间。奥拉首先让菲利克斯看两根手指粗细的玻璃管,管中都流淌着似乎一模一样的辱白色液体。奥拉说:这就是淘金者系统的输入端,通过两根管子分别向系统中输入要进行组合的两种基因的细胞溶液菲利克斯看到,这两根管子在前面分开了,分别进入了两条流水线,这两条长长的流水线是由体积不大但数量繁多的机器组成的,两条流水线的机器精确对称,完全一样。奥拉边走边介绍:这一段是物理分离提纯,这一段是细胞级的预处理,这一段已经比较精密了,是分子级的预处理......最后,两条流水线汇入一个巨大的金属球体中,菲利克斯看到了球体顶部立着一个塔状物。您看,这就是淘金者系统的核心:基因组合舱。那是电子显微镜吧?菲利克斯指着那个塔状物问。
是的,但同一般的电子显微镜不同,它的图像只提供给计算机。对dna进行分析和破译的基本操作,包括用酶对碱基对的复制、对dna进行标记以及根据放she频谱对特定碱基对的检测,都是在计算机的控制下自动完成的。计算机中的分子结构分析软件对dna分子进行分析,这当然还需一些预处理过程中其它设备采集的信息。同时,计算机控制极其微小的分子探针,根据分析的数据对染色体进行操作,以实现基因组合。这是一个极其精密复杂的系统。请看,这些就电子显微镜输入计算机中的原始的分子图像菲利克斯看到,那些图像中只是一些形状和大小都变幻不定的幻影,看不到带状染色体,更看不到想象中的dna长链。奥拉解释说:在这种尺度下,物质的量子效应变得明显了,人是很难理解这些图像的。但菲利克斯想象中的长链在对面的一排大屏幕上可以看到,奥拉告诉他,这是计算机根据接收到的信息产生的dna分子链的三维模型。链上那无数个小球的色彩组合似乎永不重复,整个长链伸向屏幕深处的无限远方,并不停地移动着。菲利克斯觉得,他沿着那条色彩斑斓的长链,可以一直走到宇宙的尽头。
菲利克斯先生,这就是那首几十亿年的荷马史诗!现在我们要修改它了,你看......屏幕上的那条长长的碱基分子链断开了,从屏幕的左上方又飘过了另一条分子链,它像一条在空中飘行的彩带,轻盈地插入了长链的断开处,两头很快和断点连接起来,与些同时响起了一声蜂鸣声,对面的一个大屏幕上显示的红色数字又加了1,标志着一对物种的基因组合的完成。
奥拉带着菲利克斯绕过组合舱来到它的另一面,菲利克斯看到,一长排试管正在从一个金属槽中源源不断地流出,奥拉告诉菲利克斯每一个试管都容纳着一个基因组合完成的胚胎细胞。这些试管滑着滑槽进入了一个体积更大的方形密封舱中,奥拉说这是初级培育舱,像一个人造子宫。菲利克斯透过一个观察窗向里面看去,他看到了一个充满了cháo湿雾气的世界,这雾气中散she着桔红色的光,使人想起了创世之初的地球,在那发着红光的火山和浓密的硫磺气体之下,幼年的生命在萌发。在这散she着桔红色光芒的雾气之下,是一片试管的海洋,那密密麻麻的试管从观察窗下面延伸到前面的雾气之中。
接下来连接有三个培育舱,分别对应着组合体成长的不同阶段。最后一个培育舱是开放的,那是一个底部铺着一层沙土的大池子。菲利克斯站在池边,觉得自己在俯瞰着一个血战之后的巨大战场,伤残的躯体布满了原野,他们大半已死去,有的只是在进行着生命最后的无知觉的抽搐;还有的在艰难地一点点移动着自己,用巨大的痛苦维持着那必然要失去的生命。菲利克斯一个个仔细地观察这基因组合的最后成品,他看到其中最成功的一些能够分辨出躯干、肢体、头、翅膀,但大部分的组合体则像是一只只被车轮碾过的昆虫,从它们那残缺不全的躯体上,这里伸出一根齿腿,那里伸出半个翅膀或一根触须;还有一些完全失败的例子,他们看上去就像是沾了几片几丁质的一团团浆糊。有几只细长的精巧的机械手从上方伸下来不停地从这惨不忍睹的地狱平原上拣走已确定死亡的组合体,轻轻地把它们放进一个传送带上的一排移动的标本瓶中,这就是菲利克斯在1号和2号成长室看到的那些标本瓶的来源。1111奥拉说:您看到了,基因组合的成功率是很低的,不到万分之一,但令人庆幸的是,总会有极稀少的成功组合。丁肇忠博士曾同我谈起过他发现j粒子的经历,他说那像是从迈阿密的一声暴雨中找出颜色稍有不同的几个雨点。基因科学也应进行这样大规模的试验,以从巨量的实例中找出我们所需要的东西,这种试验比目前正在进行的规模要大两至三个数量级。如果我们能进行几千万甚至上亿次基因组合试验,制造出相应数量的胚胎细胞,并观察它们成长的结果,相信我们一定能得到许多有价值的东西。但我们没有那么多资金。菲利克斯问:你们到目前为止组合成功的最高等的生物是什么?如您所看到的,淘金者系统目前只能组合最低级的小昆虫。那么您是出于什么考虑没有用更高等的动物大规模地做这种组合试验呢?菲利克斯小心翼翼地问道。
奥拉笑了起来,先生,您谨慎的样子很有意思,我知道您想说的是什么。可是你想错了,这与所谓的生物学道德无关。我最初学的是理论物理,后来进入了生物学领域,我想我比那些基因研究领域的卫道士们更了解世界的本源;还有很重要的一点,正如安南先生所说,我并没有完全融入西方的基督教文化。同西方相比,非洲的古代文化中创世主的概念要模糊得多,比如马萨伊曾说:当上帝着手准备开创世界时,他发现那里有了一支多洛勃(狩猎的部落),一头像和一条蛇。就是说人类是先在的,是一种自发的创造物。所以在我所来自的文化中,对人为干与生命的进化并没有西方这么多的忌讳。我们没有用高等动物做试验的原因很简单:没有钱。菲利克斯说:对刚才看到的如此复杂的技术我当然一无所知,但就我所知道的分子生物学常识而言,组合低等昆虫的基因和组合高等动物的基因,都是在分子层面上进行,它们的复杂程度和所用的设备不会相差太大的。是的,差别不大,奥拉点点头说,现在的淘金者系统就能对高等动物基因进行组合,但您想过如何培育这些胚胎细胞吗?那将是现在的培育系统的费用的100倍!但这还不是费用增加的主要原因。菲利克斯先生,在童年的时候,您屠杀过其它的生命吗?菲利克斯笑了笑说:很少有男孩子没有这么做过,但我想我还没到下地狱的程度。那您一定有过这样的经验:比较高等的动物,比如鼠、兔子、猫狗之类,当它们受到一定的创伤时,比如在胫动脉上割一刀,就会很快死去;但是对于昆虫,即使你把它们的脑袋揪下来,并带出部分内脏,它们的身体还能活相当一段时间;对于植物,失去某一部分大多不会影响到它们的生存。所以,在这方面,越低等的生物生存能力越强。这就意味着对低等生物进行的基因组合成功率较高,事实上,用同样的淘金者系统对高等哺辱动物进行基因组合,其成功率比对昆虫的组合低一个数量级,这就意味着对高等动物进行的试验,要取得现在的成品数量,试验规模将大10倍。加上刚才所说的培育系统增加的资金,费用的增加可想而知。菲利克斯问:假如对高等动物进行基因组合,并使成功的组合体数量是现在的100倍,所需的资金是多少?您可以用这笔钱建一座太空站或登上火星了。今天晚上如果您肯赏光的话我请你共进晚餐,到时你能否估计一个概算?产生那么多高等组合体的概算?这有意义吗?奥拉笑了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