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秦六意到底是为什么将千辛万苦唤醒的燕将军锁起来,还继续源源不断地投下血食?
阿遥忽然问我:“你是不是会问鬼报。”
是问句,却也是肯定的语气。我抬手一指坟茔:“会。你先替我随便刨个信物来。”
阿遥看我一眼,不出我所料,道:“你去。燕将军来了我拉你回来。”
我撇撇嘴,手足并用,尽量不惊动燕将军地探身爬出去。所幸这个坟墓非常近,我扒开浮土,意外轻而易举地,摸到了什么东西。
触手坚硬。祈祷着千万别是什么奇怪的物事,我抓着它退回通道。阿遥将我拉起来,我用衣袖擦掉那东西表面的泥土,有镂空的雕刻渐渐浮现。
似乎是什么木质器物的一部分,或许是断掉的一个角,精美的纹饰隐约可见。忽然,我的手停住了。
眼熟。这个独特的图案符文,我不是第一次见。
甚至也不是第二次。虽然只有一部分,但我意识到,它与清微祠那黑雾笼罩的邪祟——与它身上藏着的符文十分相似。当然,同时,它也是那上书“道骨长存”的无名冢中,拼接成石榴花形状的图案。
这是我第三次见到它。每次见到它,都留下一个新的谜团。
但此时的我,或许正是前所未有地,靠近了谜团的中心。我压住心脏的狂跳,正在这时,一直站在我身后的阿遥,忽然出声了。
“是燕氏的家徽。”他说。
轻描淡写的一句,宛若乾坤定矣的钟声。我猛然回头,揪住阿遥的衣袖,只觉得自己说话都不利索了:“你说是是是什么?”
太过激动,头顶撞了阿遥的下巴。他一把将我的头摁住,觉得好笑似的,重复一遍:“我说,这上面是燕氏的家徽。”
我心中隐隐期待又不安,确认道:“只有这么一点,你也认得出?”
“‘火齐满枝烧夜月,金津含蕊滴朝阳’,这图组起来,是安石榴花,”阿遥笃定道,“燕氏摘其于‘丹若图’扉页。家徽其中符文,燕氏以外,无人能解。”
话音未落,他微微颔首,示意我往身后看。
身后,通道入口的方向,一张俏生生的雪白面庞浮在暗处。目光相撞,少女在我之前露出了惊惶的神色,居然后退一步。我愣住了,正想该说些什么,她低头咬了咬嘴唇,在我之前出声:“不要问鬼报……求求你们,不要叫醒他们。”
她的嗓音既轻且细,句末带着轻易能被察觉的颤抖。
“……好,我不问,”我远远抬手,将木雕递向她的方向,以示物归原主,“杏儿……不,燕三小姐。”
第34章卅肆·问鬼报
显然,杏儿发现洞口的藤蔓被烧掉,才循迹找到了我们。
我在洞口让出一方空间,让杏儿近前来说话。她压着头,走近来,还未开口,泪珠子就落了下来。
楚楚动人,我见犹怜。她外貌看来始终要比我小一些,我略略迟疑,还是替她拭了拭眼泪:“你先别哭。你不让我们问鬼报,那就得替魂灵回答我们的问题。可以吗?”
她点了点头,梨花带雨,哽咽道:“我没想过害人,秦二爷也都是为了我……我只是想见大哥一面,仅此而已。”
我皱起眉头:“你大哥?”
“你们已经知道我的身份,”杏儿又掉起了眼泪,“其实,三十年前,是我引狼入室,害死了大家。昆吾宫的梁北罡,是我带进家门的。”
她将当年的原委,一一道来。三十年前,杏儿年方十四,尚未及笄。她在燕埠街市游玩时,结识了那时风华正茂的梁监院。她只当这是一位剑术超群,身手不凡的游方道长,在家向来备受宠爱、天真无邪的她,将其带入家中,设宴款待。
还留他住了半月有余。在这半个月中,梁监院摸清了燕氏的机关剑路,因此才在两月之后的燕氏一役之中,势如破竹,长驱直入。
燕氏毫无招架之力。连大门,都是杏儿扑过去,毫无戒心地替梁北罡打开的。
“开门看见他,我只唤了半句‘梁道长’,”杏儿哽咽着,自嘲道,“肋下就被他一剑洞穿。”
太惨了,我哑口无言。杏儿缓过一口气,继续道:“大哥平日里最疼爱我,但我头一次带恶徒回家时,唯一皱眉的人也是他。我没有听他的话。那一夜,凭他原本也是可以逃走的,可他为了我——我已经注定活不成了,他怎么就这么傻呢?
“他一直护着我,直到最后,被扔下这个山谷。……他将一切都给了我。我睁开眼时,他满头是血,还能说话。他说,‘杏儿,爬出去。被困在这里,永世不得超生。’……我不会走的,我要留在燕埠。我还没有向大哥道过歉,我要他亲耳听见我道歉,我要他看见我,知道我被召到了柳木上,知道我现在过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