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姊姊抬眼看了看我与师父,我看不出那眼睛里有没有歉意,但又忍不住想起了,关于“白骨夫人”的事。
师父也确实说过,萧姊姊不是人类。这么说来,已经嫁进萧府十年的萧姊姊,还想杀了萧帷山?并且,萧帷山也清楚这一点?
萧姊姊由始至终都没看萧帷山一眼,沉默着退了出去。烛影摇晃了一下,萧帷山微微舒了口气,抬手支住额头,我看清了他眼角与年龄不符的细密皱纹。那一刻,光影之中的萧帷山竟有些憔悴。
他盯着手边的茶盏看了半晌,最终将它一把推开,起身道:“江左城近日祸患颇多,只怕源起还是在江左境内桐柏山。要救人,不妨去桐柏山一试。”
我有些惊喜了:“现在就去?你与我们一起去?”
萧帷山瞥了我一眼,道:“我去看铃铃。”
这个人,非常不上道了。
再如何说来,我们都不能扔下被妖物掳走的初生不管。第二日,萧府的管事燕周善来,与我们讲了许多有关桐柏山的典故。
我这才知道,原来萧氏与桐柏山的妖物有过这样多的纠葛。
百年以前,萧氏作为四大望族之一,名望颇高,在哪个地界都算说得上话。可不知是不是气数当尽,萧氏逐年人丁寥落。加上又连着出了两个不思进取的家主,江左萧氏也就一年年没落下去。
没落了,也就压不住江左境内桐柏山上的妖物了。江左城多年受到妖物的侵扰,束手无策。直到萧帷山的大哥,如今已经去世的萧子岳继任家主那一年。
那是十五年前了。那一年,次子萧帷山不顾家族的劝阻,将如今的栩儿娶回家,整个江左城都知道萧帷山的新婚妻子,是桐柏山上的妖物;同一年,萧帷山带人围剿桐柏山,将整个山头的妖物剿灭了个七七八八。
那一役后,萧帷山的妻子作为“白骨夫人”再次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已是十年之后,萧子岳去世,萧帷山接任萧氏家主之位。这“白骨夫人”四字是如何得来的,燕管事自然避开不谈,只说如今萧帷山夫妇举案齐眉,还孕育了爱女萧铃,幸福美满。
——信这个“美满”的,心得有多大。而十五年前被剿灭的桐柏山妖物,也是近两年才卷土重来的,每到这个季节就肆虐为害,萧帷山也束手无策。“此山凶险,择地而蹈”,这是燕管事最后留给我们的八个字。
而我知道,探“凶险”的桐柏山,师父是不可能带我去的。我以初生离开师父的遭遇据理力争,换来的却也只是师父将葫芦丢给了我,又丢了一沓符纸给我。
我是觉得不够的,丢头牛外加插满一草垛子的糖葫芦都不够。
师父将我托付给了萧姊姊。这还是我头一次进萧姊姊的房门,在东苑,离萧帷山的房间远远的。一进门,我就被地上什么东西绊了一下,险些将怀中的葫芦摔出去。回头定睛一看,是长长的一截绳索,粗得足以……勒死人的那种。
萧姊姊将绳索踢开,拉我进了门来。我注意到,她正坐在桌前磨着一把小小的剪子,刀刃锃亮金光闪闪,十分好看。我还没见过这样精致的小剪子,问:“萧姊姊,你要做衣服?”
萧姊姊弯着眸子摇摇头,想了想,指向西边正屋的方向,又指指剪刀,指尖绕出一个花儿,作了个插入咽喉的手势。
我……我有点不想懂这是什么意思。
见我神色僵硬,萧姊姊带着些歉意将剪子收了起来。我局促地爬上凳子坐好,伸手去够桌上的糕点,却被萧姊姊伸手截住了。她冲我摇摇头,轻车熟路地撤了糕点,从食盒里换上来一盘新的。
“这个……也,也是用来弄死萧帷山的?”我结巴了。萧姊姊点点头,随即又去收起来了一盒茶叶,两条白绫,与几根细到几乎看不见的……丝线。
打手势看不明白了,萧姊姊用指尖在桌面写字道:“天蚕丝,弦刀。”
我来了兴趣。萧姊姊也不避讳,我想看,她就将她的一套套暗杀工具搬出来,从成套的飞刃到无色无味的迷药。我有些惊讶:“这些,都杀不掉萧帷山?”
萧姊姊点点头,但很快,又迟疑着,摇了摇头。
萧姊姊是桐柏山的妖灵,萧帷山又围剿过桐柏山,要为娘家报仇,倒是合情合理。我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从杨阳雀手里得来的小匕首,递过去道:“这把匕首很好用的。能用得上吗?”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在跟一个十岁的小丫头讨论该怎样杀掉自己孩子的父亲,萧姊姊一下子笑了。她将匕首接过去,察看刀刃,神色渐渐认真起来。将匕首塞还给我后,她写字问道:“有名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