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京城那种北方的鹅毛大雪,雪花小小的一片,到了手掌心和发丝之间,很快就融化了。她扭头开口道,“温行知!”他闻声,从暖色灯光之中偏头看过来。眼前飘过几片白色雪影。“咦?下雪了啊?让我看看?”沈青绵摇头晃脑地走出来,盯着天空半晌,才不屑地一甩手,乐了,“这么丁点儿雪,看把咱苡姐给乐得。”南苡却笑弯了眼睛,目光有意扫过温行知,在他身上停顿几秒后又移开。她冲着沈青绵没好气道,“你懂什么,这叫瑞雪兆丰年。”瑞雪兆丰年。明年,会有更好的事儿等着她和南楠。在云城等着。她就要解脱了。温行知张晓武这群人是从小在北方长大的,对这样的小雪自然提不起兴趣,所以她记得那时,只有她一个人开心地探出了天台,伸手去接那丝丝小雪。那也是二十多年来的头一次,当她望着漆黑而看不见边际的平安镇时,突然觉得心神宁静。等到一根烟的功夫后,温行知才走到她身侧,她那双明眸因为兴奋,寸寸晕染,最后定格在眼中的那一点星碎。“这么开心啊?”他挑着她的下巴,意味深长地探进她的眼里,“跟我回了京城,年年都能这么开心。”南苡的笑却有片刻的凝滞。风中有雪,夹杂着寒气向他们吹过来,她身子因为这阵风而被冷得发抖,连带着人的心头都有些微微颤抖。她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可他的的确确对她说的是——跟他回京城。要怎么回呢?一个前途茫然,一个自由难定。她别开了脸,从他指尖挣脱,拢了拢耳边的发,装作没懂。温行知也不强求,斜倚在她身侧,只盯着她的侧颜,笑笑没说话。沈青绵喝得醉,但至少还算清醒。后来凌晨时分,雪飘得大了,本来定的是要好好热闹一晚上的,最后还是因为耐不住寒,而纷纷散了场。杨钊和周思棋回了家,张晓武和阿航明天一早的飞机,也早早回去休息。唯独沈青绵是个人来疯,闹着不愿散,便只有温行知陪着他坐在顶楼上。沈青绵头晕,趴了半天,而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俯身过去,“行哥,嘛呢?”温行知正浏览着一个未知网页。上面全都是一堆沈青绵看得头疼的英语。干脆坐了回去,躺进椅子里,“苡姐呢?”“楼下,陪南楠去了。”“噢。”沈青绵又不说话了,盯着那雨棚半晌,最后又问道,“还没告诉苡姐呢?”“其实也不是什么不光彩的事儿,你听我一句,早坦诚不出事儿。”“再者说,哪个女的会嫌弃你啊,你可是……”说到这,沈青绵看了他一眼,又幽幽地住了口。温行知低头玩着手机,默然。沈青绵话多,喝了酒后话更多,这会儿又换了一个话题,絮絮叨叨的,“不过还好,这个地方也没那么无聊。”“偶尔去一趟县城,跑一趟云城,农家乐、山林野味、丛林漂流,虽然不稀奇,但是跟我以前吃的玩的那些,还是不太一样。”“南方山水好,养美人……苡姐……”说到这儿,沈青绵又停顿了下来,转头问道,“行哥,咱们什么时候能回去?”温行知终于有了反应,“你可以随时回去。”“那哪儿能一样啊,”沈青绵迟迟钝钝地反驳,“要回去也得一起回去,不然我一个人在京城,多无聊啊,淮哥忙着为人民服务,见我一次骂我一次,没你,我都不敢乱来。”“骂你什么?”温行知抬头。“还能什么?玩物丧志、不学无术……来来回回的,就那些吧。”温行知嗤笑,“骂得也在理。”沈青绵切了一声。?外婆平安镇之后又陆陆续续下过几场雪。
其实在那天晚上之后,整个小镇的人都因为这场雪沸腾了。南方不常下雪,那些在这个地方待了一辈子的人,也许都不曾见过一次真正的大雪。南苡是后来回忆,才想起来,那一年是自她出生以来,平安镇经历过的最长、最冷的一个寒冬。全镇的孩子们头一次全副武装的出门拜年,发烧感冒的人在初三诊所开业后全都蜂拥而至,路面因为下过雪,好几个急速转弯地带都出了小型车祸,王永微半夜心急如焚地抱着高烧不退的李多续看病,而李孝全,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了。清晨醒来时,窗前的枯枝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凝状,她伸手去碰,却被树枝剐蹭到了手。窗户大开着,外面的冷空气直往里灌,刮得她的手脚迅速变得冰凉。温行知抓着她的手往里,关上了窗,将喧嚣和寒气纷纷隔绝在外。楼下还能看见南楠和胡西在堆雪人,沈青绵绕着两个小丫头也在那儿胡闹。南楠生平第一次见雪,和胡西两个人一大早就跑出去了堆雪人了。楼下温行知的车上被堆了一个又一个拳头大的雪人,被南楠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拍了个照。她凝视着楼下某一处,正在出神,就突然被人拦腰抱起。身体一悬空,她转头就对上了一张不耐的脸。“大冬天的不穿鞋,光着脚满地跑什么呢?”她抬起腿,指着脚上那双厚厚的袜子,“穿着呢。”她被放在床上,手指抠着床上布料的纹理,斜倾着身体看着立在床前的人。“明天我不在平安镇。”她对他说,顺便用脚蹭了蹭他的腿侧。他一把抓住她的脚踝,细长小腿晃在他眼前,他有些心不在焉,“去哪儿?”“外婆家。”温行知没继续问她。但是她想说,“除了王永微,我也就这么一个外婆了,所以每年都至少要去一趟。”他轻嗯,手里的烟徐徐燃着,当着她的面,都没怎么抽。她玩笑道,“那个地方在山上,开车都要两个小时。温哥哥,你记得到时候来救我。”这话前言不搭后句,温行知却听懂了她的意思。地方偏远,去了难开脱。因为是外婆,所以逢年过节,王永微可能也会去。那个外婆,估计也是个和王永微一样的。“不去不就得了?”她却摇头。不去,南褶子心难安。当年娶王永微的时候,南褶子一身清贫如洗,是外公通情达理,加上也喜欢这个有文化的女婿,所以免了彩礼等一切事宜。南褶子在死前都没忘孝敬外公一家人,身上的那点财产,除了现在这套房子给了她和南楠,其余的全都给了外公家里。外婆即使比不上外公,但到底是南褶子尊重的长辈。所以再难也得去。而且,反正是最后一年了。出门的那天,温行知送她,给她系上了一圈厚厚的围巾,“遇事儿不许逞强。”她眨眨眼,倒是旁边的南楠偷笑道,“放心吧,我会给你打电话的,行知哥哥。”小姑娘现在,还会揶揄人了。她半张脸都陷在围巾里,里面还有温行知身上独有的味道,她笑得眯起了眼,冬日暖阳里,她冲他点了点头。和温行知告了别,她便带着南楠坐上了班车。止庵镇离平安镇有整整两个小时的车程,到了止庵镇,还得爬两个小时的山路才能到达外婆家。本来是说开温行知的车,可雨天路滑,山路又陡峭,她实在是没那个胆量。她带着南楠爬了很久的山路,绕了几庄水田,最后终于在一个泥瓦房门口站定。她看着那门槛,深吸一口气。王永微之所以这么重男轻女,这么脾气暴躁,其原因,完全是继承至她的那个外婆。外婆家里舅舅舅妈生了一儿一女,侄子从小被惯坏了,像个小霸王似的,反倒是侄女,从小被家里人又打又骂,性格被养得像只老鼠,一见人就跑。像几年前的南楠。南苡刚一进去,就听见王永微吼着小侄女的声音,“不要乱碰你弟弟的东西!那是你能碰的吗?!”那话听得她直皱眉,和南楠对视一眼,南楠眼里有明显的害怕和慌乱,瑟缩着往她身后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