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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第1页）

他看见工厂倒闭，以前的高级技工在街上蹬三轮车，他的退休金和积蓄将成为关家唯一的收入来源;他看见干部来宣讲，商铺老板们窃窃私语，拿不定主意，合不合营?求不求个进步?合营是不是什么都没了?不合会不会被打倒?他看见hong卫兵砸那些资本家的门，批斗，一夜之间，老朋友老对手们死了好几个。

而他看见外公跟母亲说，&ldo;他改了，再跟他好好过日子，生个孩子吧&rdo;;他看见外公要遗弃爱丽丝，毫无动容的脸孔;他看见外公对父亲的疼爱超过了自己的女儿;他看见父亲沉默而凶狠的脸，说他&ldo;长得不像我，到底是谁的种&rdo;。

他们各自看见自己的人生，没有对错，不论对错。最后的悲喜，也无关对错，如永不相交的轨迹，从不相通，各自飞散。

&ldo;关藏!你在吗?关藏!&rdo;

拍门声与叫嚷将两个灵魂拉回现实。关静园看见他的外孙，突然地惊惶，像个小孩子，手足无措：&ldo;哎……怎么会呢……怎么办呢?完了，他要生气了。&rdo;

&ldo;操你妈，放开我!我他妈找人!&rdo;

保安来了，外面起了争执，扭打起来。特需病房跟干部病房一样，不是一般人能住的。深更半夜，闯来个来者不善的陌生人，出事了医院怎么交代。

关藏盯着门，喃喃地说：&ldo;恪己‐‐&rdo;

严恪己不是软柿子，你拦我我就骂你，你骂我我就打你‐‐打不打得过，先打了再说。手脚并用，高跟鞋当武器，俩保安弄不过他，拿对讲机叫人，突然被一只手抓住了。

&ldo;是来找我的，误会了。&rdo;关藏打开了门，说道。严恪己一脚把他踹进屋里，锁上了门。一室一厅的高级病房，客厅沙发上躺着一个女人，睡着了，呼吸均匀;卧室轮椅上的老头子，歪着头，浑浊的眼睛正盯着他。都还活着。

关藏站在一边，捂着被他踹了一脚的肚子。

严恪己假发早就没了，平头，大圆耳坠被扯掉一个，两手抓着自己的高跟鞋，跟保安打仗打到鼻子，鼻血流到嘴里，他&ldo;呸&rdo;地吐了一口，拿手背擦了一下，血抹在人中上。

&ldo;恪己……&rdo;

严恪己冲过来给了关藏一拳，关藏跌在地上，严恪己跳起来骑在他身上拿鞋尖抵着他的喉咙：&ldo;你他妈答应过我什么?!说过的话当放屁吗?!&rdo;

关藏又一次看见了，烧在严恪己的眼睛里，火一样的箭。

那箭射穿了他的心脏，让他死了，又新生。

第四十九章

关藏被打得嘴角开裂，怔怔地盯着他。关静园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吼道：&ldo;你敢打我外孙!你算个什么东西!&rdo;

&ldo;你给我闭嘴，老几把登!&rdo;严恪己举起手里的高跟鞋，指着关静园：&ldo;我想怎么揍你外孙就怎么揍!管得着吗?!&rdo;骂完又低头恶狠狠地盯着关藏，&ldo;答应过我什么!给我重复一遍!&rdo;

气得关静园呜噜呜噜地不知道在骂什么，轮椅现在是手动模式，他推不动。

&ldo;只要你在的一天，我绝不因自己的情绪而杀人，为了你也不会。&rdo;

&ldo;大点声!&rdo;

关藏就大点声，再大点声，重复了三遍。

&ldo;那你今天在干吗?现在几点了?沙发上的又是怎么回事?!别跟我说你们祖孙俩叙旧!是不是想跟我玩&lso;不是为了我是为了你马叔&rso;这种文字游戏?!&rdo;严恪己搜他所有衣兜，发现了一支空了的注射器。把关藏揍得眼镜都飞了，掉在地上镜片裂开。

关藏动动嘴唇，牙齿上都是血，低声地说：&ldo;对不起，我不会了。&rdo;又颇为心虚地补充道：&ldo;而且还没有呢。&rdo;

&ldo;别他妈跟我说这些车轱辘话!是不是想惹我生气?!&rdo;

&ldo;没有，对不起。&rdo;关藏像个犯错的小学生，一遍遍说对不起，说你不要生气，真的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关静园徒然地看着，这一场同自己有关，又同自己无关的罪与罚。看他无法掌控的外孙，身心都奉献给一个他瞧不起的破烂，信仰了一个泥沼里肮脏的神。

他永远失去了他的外孙。或许他早就失去了他的外孙，从关乐花开始，从爱丽丝开始，从任何一个他认为自己做了最优选择的时刻开始。

关静园闭上了眼睛，又睁开，眼中毫无波澜。

严恪己骂够了打够了，站起来踢关藏：&ldo;给你马叔打电话!&rdo;自己穿上鞋，四处找外套：&ldo;我貂呢?&rdo;开门在门口找见了，捡起来拍打拍打，披身上。

关藏找到眼镜戴上，走向关静园，从碎裂的镜片里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把刚换好的药瓶从点滴架上摘下来，松开了手。药水和玻璃碎片淌了一地。

&ldo;再见，外公。&rdo;

下雪了，细细的一层铺在路上，像可口的糖霜，又像腌渍的咸盐。严恪己和关藏的脚印，踏过这糖与盐，寂静无声。

严恪己一回身，又想要骂关藏什么，刚一张嘴又闭上了，停了一会儿，问：&ldo;哭什么?&rdo;

关藏摇摇头，说：&ldo;不知道。&rdo;自己觉着奇怪似的，皱起眉头来，手指在眼睛底下抹了一下。泪水依然从他不解的眼睛里淌出来，滑过脸颊，带给他陌生的触感。

严恪己并不给他擦，问道：&ldo;难过吗?&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