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杉矶西匹蔻大道(wpiblvd)上一个不起眼的低矮建筑里,在脏兮兮的洗手间中,我正和一个陌生的男人交配。他将我的臀部架在洗手盆上,手臂勾着我的两腿,他的身后是一面整理衣冠用的半身镜,昏暗的灯光刚好足够让我看见自己的模样。我的眼妆晕开了,口红也被男人抹得满脸都是,吊带裙被扒到腰上,露出胸脯和大腿,头发凌乱地散落在肩膀上。男人一边用力,一边含糊不清地说着“你真美”一类的话。我懒得理他,只注意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盯着盯着,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一个笑容,在蓝紫色的灯光下显得诡异至极。完事后,我拒绝了男人向我要电话的请求。我推开他,提上内裤,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洗手间。外面的科技舞曲敲击着耳膜,十足的冷气让我打了个哆嗦。我环顾四周,红色灯光中每个人的脸看上去都那么模糊不清。但还好,我的目标很好辨认——那个留着齐刘海黑长直头发、胸部雪白地露在外面,穿着一身红色紧身皮裙、踩着及大腿跟的黑色长靴的人,就是她了。我走向她,她的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个棕色头发的男人,眼睛大而委屈,像一只小狗一样看着她。我坐到她身边,叹了口气。“如何啊?”她操着有浓浓东欧口音的英语问道。“一般吧,没什么感觉。”我耸耸肩,继而靠在了她的肩头。她的肩膀有些硌人,我调整了几次位置都还是觉得那肩骨好死不死地顶着我的头颅,很难受。她见我不舒服,便侧身过来,用一只手臂将我的头压在了她的胸上,说,这里软,你靠这里。我哈哈大笑着起来,她和我对视,也笑了,说,花了大价钱的,让你躺躺也不算浪费。我是来这里狂欢的第二天遇见她的。她是个变性人,和我说过叫什么名字,但我不记得了。我喝得晕晕乎乎,一直叫她娜塔莎,她纠正过我两次,之后便随我去了。她是个妓女,来这里是为了寻找客人的,所以一个晚上总会消失几次。按照对方付的价钱不等,她会选择去洗手间或者去附近的旅馆,如果钱给到位了也可以一整夜都不回来。去洗手间是她最喜欢的,虽然钱少但是快,没有床也不用全脱衣服,不必塑造气氛,不拖拖拉拉,而且她打开门就能迅速找到下一个客人。“在洗手间里?就是旁边那个洗手间吗?”早些听到她这么说时,我惊讶地问到。“是啊。当你在洗手间做过之后,你就会明白,性不过就是那么回事。人和兔子没有什么不同。”她神秘地笑笑,“你试试就知道了。”于是我随便在舞池里找了一个男人试了。她说的没错,性就是那么回事,人和兔子确实没什么不同,人和人之间也没什么不同。如果硬要说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大概是娜塔莎要收钱,而我免费。她放荡是为了赚钱,而我约莫是为了自毁。我从不吝啬在内心看清和嘲笑自己的行为,但这并不会影响我的堕落。我清醒地知道自己在下坠,但我不想伸手去抓一根救命稻草,因为没必要。当看开了以后你就会明白,这世界上的大部分事情,归根结底都没有必要。那些曾经我看得很重的事情——离开夏家、在美国找人结婚拿绿卡、离婚过上好日子……其实都算不得什么,那样活还不一定有我现在这样自由。人只有什么都不在乎了才能获得真正的自由,我祝愿你永远也不用明白这个道理。我去吧台买了两杯酒,我最爱地下派对的一点就是它不遵守洛杉矶严格的宵禁令,卖酒可以卖一个通宵。我将酒分了一杯给娜塔莎,看到她身边那个仍然眼巴巴的男人,说,不好意思啊,没给你买。男人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又回去盯着娜塔莎。娜塔莎作为一个前男性实在是美丽,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雪白的皮肤,活脱脱一个身材火辣的洋娃娃。见我和男人互动,娜塔莎一下子来了兴趣。她勾勾嘴角,用做了长长的鲜红色美甲的手指捏住男人的下巴,把他的脸拽到我面前来。“往他脸上吐口水。”我诧异地看着娜塔莎,她的眼睛里是不容置疑的坚决。我终于在现实中见到了施虐女王吗?一时搞不清她是认真的还是和我开玩笑,我不为所动地看着她。“吐他口水。”娜塔莎又重复了一遍。我看向那个男人,他的眼睛看向了我。我稍稍皱眉,意思是询问,可以吗?他的眼神中竟然透出一丝渴望。这个男人,活生生的男人,愿意让作为陌生人的我将口水吐在他脸上,如此折辱他?我竟然有机会这样侮辱一个男人?而且,还是个站在世界顶端的白种男人?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我兴奋地挤压了几下唾液腺,很快便在舌头上凑齐了一汪口水。我看准他的鼻尖,啐地一口吐了上去,正中他的双眼之间。娜塔莎哈哈大笑起来,男人用手臂擦掉脸上的口水,若无其事地继续看向了娜塔莎。期待之中的快感并没有来临,不知怎的,吐了男人一脸口水的我,心底里燃起的竟是一种自我嫌恶,好似那口水吐到了我自己脸上一般。我环顾屋内,已经不知道是几点了,大多数人都已经没了力气,坐在环绕四周的沙发上或喝酒或吸毒,还有直接睡晕过去了的。舞池里还零零星星有几个人在跳舞,身体明显已经跟不大上音乐的节拍,只是凑合着在移动罢了。真无聊。我突然觉得一切都很压抑,在娜塔莎放肆的笑声中,我决定出门去透透气。推开门,闻着外面有点湿漉漉的清新空气,看着浅蓝色开始泛白的天空,我才知道,天已经微微亮了。这是我疯狂派对的第六天。第一个学期已经结束了,这几天我好像接到了通知成绩的邮件,但并没有细看,毕竟我已经不在意了。假期已经过去了一小半,我没有注册下个学期,没有接听任何人的电话,甚至没去管我那辆肯定已经被拖走了的玛莎拉蒂。我每天来这里酗酒,实在疲惫了便打个车回家,睡觉,睡醒了洗澡,化妆,再来这里继续喝。地下派对是二十四小时的,每时每刻总会有几个人在。我喝到兴头上时会和他们胡扯一些话,编造自己的身份。有时是被男友劈腿了的女大学生,有时是刚丢了工作的白领,有时是父亲刚死了的孝女——除了娜塔莎外,没有人和我一样天天来这里,自然也没有人会戳穿我的谎言。时间被我过成一团毛线,我感觉自己已经很久没有接触过外面的世界了。每天睁眼便是这个地下派对,闭眼便是我的床,我已经不知道外面是何年何月,空气的味道嗅起来又是如何。直到现在。在晨光的熹微中,我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和真实世界的触碰,这让我心生恐惧——在真实的世界中便要面对真实的一切,我还没有做好这个准备。我转身要回到派对里去,回到娜塔莎身边。而就在这时,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吸引了我的注意。扭头看去,一旁的垃圾桶边上站着一个女孩。她打扮整齐,面容干净,戴着白色的毛线帽,一只手拿着一柄长夹子翻动垃圾桶,另一只手拎着一瓶喷雾式酒精和一大包纸巾。见我注意到她,她冲我裂开嘴笑了笑,碧蓝色的眼睛如钻石般闪耀。她说,早。“早。”我说着,打量着她的穿着。她上身是一件嫩黄色娃娃领针织毛衣,针脚细密、衣衫洁净,怎么看都不像一个捡垃圾的人;我又看向她的下身,她穿着一条淡紫色的牛仔布长裤——我倒吸了一口冷气。她的左裤管下面伸出来的,是一截冰冷的钢架子,末端套着一只缀着花边的嫩黄色袜子和白色球鞋。我意识到自己的表现有多失礼,慌忙向她道起了歉,说我不该有刚才那样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