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菲菲洗完澡出来,看上去清爽了不少,但仍然是憔悴的。我上前去扶她进卧室,她软软地靠在我的肩膀上,直到我将她裹进被子里,要给她关上灯时,她却突然握住了我的手。“澜澜,”她从被子里拿出手机,递给我,“你看看,这个女孩,她比我漂亮吗?”我疑惑地接过手机一看,屏幕上是一张照片,照片里的女孩编着垂到胸前的双马尾麻花辫,大大的眼睛亮闪闪,圆圆的嘴唇红嘟嘟,皮肤光洁,笑容明媚,约莫二十出头的样子。那简直是个年轻一些的翻版李菲菲。我心下猜到那会是谁的照片,揣度了一下,说:“挺普通的,和妈妈你肯定没法比。怎么了,这是谁?”“他说,他必须娶她。”李菲菲拿回手机,眼神暗下去,“我问他为什么?他说她是个很单纯的女孩子,就要大学毕业了,该进入社会了却一点心眼也没有,他得负责任,保护她。他说的那话……好像没有他,这个女孩就没法在世界上活下去一样。”真是年轻版的李菲菲啊……我不露声色,说:“那你呢?妈妈你就不需要他吗?他没有想过?”“我也是这么问他的。”李菲菲说着竟然冷笑了一声,我还从未见过她露出这样的神色,“你猜他说什么?他说,我都这个年纪了,还要人保护,丢不丢脸。”我的心沉到了胃里。我说过,夏浚译之所以会被我的威胁牵制,就是因为他在乎李菲菲的看法,爱李菲菲。他现在竟然能对李菲菲说出这种话——我知道,你可能觉得这句话没什么,但相信我,比起他曾经对李菲菲的宠爱程度,这句话的杀伤力不亚于问候她的十八辈祖宗。他能如此对待她,那我之后的学费——我在脑子里组织了一下语言,万分担忧地开口:“那……之后,爸爸他……和你就不再来往了吗?”“他说以后有事还可以找他帮忙,会每个月给赡养费。也给了我一大笔钱,说是补偿。”听到这里,我的心略略放了下来,他对她不是完全绝情的。在确认我的学费还安全之后,我才有心情去劝慰李菲菲。我捏了捏她的手,说:“没事的,一切都会过去的。你就在我这里,我没课就多陪陪你,你想住到什么时候,就住到什么时候。”这话我是真心说的,不是为了讨她欢心——毕竟夏浚译现在应该已经不甚在意李菲菲开不开心了。我终于弄明白自己对李菲菲的心疼是从何而来,我将她视作了夏浚译的另一个受害者,她和我是一边的。“澜澜,”她带着哭腔,“幸亏还有你,不然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无论妈妈你需要什么,都和我说。如果想要聊聊,我也随时都等着听。”“从现在开始,我们不提他,好不好?我想过了,聊一万遍也不能改变他爱上了别人的事实,最好的办法只有等时间久了,慢慢习惯和忘记。”她这点倒是很拎得清,我点头答应。“妈妈,安心睡吧。我就在外面写作业,你醒了需要什么就喊我。晚点如果饿了,不想出去的话,我给咱们点外卖。”我用手试了一下她的额头,还好没有生病的迹象,“明天如果你愿意,我就带你出去逛逛。洛杉矶好玩的地方可多啦,出去转转,包你什么都忘了。好不好?”李菲菲又流下眼泪:“你对我真好。”“你是我妈妈呀,我当然要对你好了。”我摸了摸她的头发,像哄孩子一样。她眼中的神色略有凝滞,轻轻松开我的手,转身过去,用被子裹紧了自己。我为她掖了掖被角,转身离开,带上门的时候,听到她很轻地说了一句:“真不知道还会不会有人对我好了。”关上门后,我的心骤然缩紧——这个曾经被父母捧在手心,后来被丈夫放在心尖,一辈子没有受过委屈没有缺过爱的女人,此刻她信仰的大厦已经崩塌了。我无法想象她有多痛苦。赵存晖短短八个月的宠爱已让我在失去时神志恍惚,李菲菲可是足足被溺爱了四十多年,她此时一定觉得天都塌了。爱是她唯一熟悉的东西,被宠被疼是她生存下去的意义。没有了父母又没有了夏浚译,之后还有谁会去爱她呢?只有我了。我发现自己竟没有一丝不情愿。抱着电脑在沙发上坐下时,我不禁想到,我对李菲菲的关心很可能不是来自于“夏知澜”。夏知澜是缺爱且嫉妒的,她讨厌李菲菲,只是表面上对李菲菲好,想以此换取生存下去的权利罢了。夏知澜那么多年来都没有爱过李菲菲,她一边在心里取笑李菲菲的易于哄骗一边又为李菲菲得以如此天真而妒忌不已,甚至于离开李菲菲的时候在心里放起了烟花鞭炮。这样的夏知澜,怎么会对李菲菲有一丝一毫怜惜或同情?如果对李菲菲的关切并非来源于夏知澜,那么它只可能来自于张秧,被福宝唤醒的张秧。福宝往张秧的心底里灌注了足够的爱,这爱才有多余的份量,能使张秧心甘情愿地分享给李菲菲。李菲菲这一觉就睡到了大天亮,我也在沙发上睡得很安稳。误会大了(上)今天是和冯喻晗约定好见面的日子。我比平时更早起来,点上福宝送我的茉莉花青苹果香薰蜡烛,以一种几乎是虔诚的心态进行早上的护理流程。当我坐在镜子前,听着福宝最爱的《追忆似水年华》电子书敷面膜的时候,突然看见李菲菲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起床了。她正倚在门框上,微笑地看着我。“妈妈,你醒啦?”“真好,你还在做我教你的这些。”李菲菲一直很为我的外貌骄傲。虽然她总是爱说如果亲生女儿还在世一定会比我更漂亮,但这不妨碍她认为我的美丽都是她一手创造的。她从来不吝啬于给我买各种昂贵的大牌,从我十一岁开始,生日礼物便是各种各样的名牌包、鞋、衣服,甚至是化妆品和护肤品。这些礼物使我成为了同龄人里最潮最酷的那个女孩,也让我逐渐习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由奢入俭难,但李菲菲不怕养刁我的胃口。她确信我长大后肯定会嫁给一个有钱的男人,他将取代她的位置,包揽我各种昂贵的花销,就如夏浚译对待她一般。我告诉李菲菲今天不知道要聊到什么时候才回来,并和她道歉——她来的这两天我恰好一天调课一天约好了冯喻晗,都没有办法好好陪她,只能让福宝代劳。李菲菲倒是意外地善解人意,点点头说没关系:“你那个小同学,宛华,他很周到。有他陪着我,你不用担心。”多亏了福宝,我才能没有后顾之忧地去见冯喻晗。我悄悄期盼这回见面不只是单纯地聊聊天——冯喻晗是剧团的导演,她约我出来,会不会是想要将我的故事搬上舞台呢?如果真是如此,那我就一只脚踏进了洛杉矶话剧界的大门。之后我可以由此再推开电影界的大门,一层又一层,逐渐变成一个小有影响力的编剧。也许我很快便能赚够充足的钱,足以交学费和与福宝一起生活,足以切断和夏浚译之间的任何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