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宝毕恭毕敬地打着招呼,但李菲菲没有理他。李菲菲走到我面前,往我怀里一靠,放声哭了起来。李菲菲身高只有一米六,比我矮整整一个头。加之她四肢纤细,挡住脸,看起来活脱脱就是一个年轻姑娘。过往的人被她的哭声吸引,投来动容的神色,定是将我们当成久别重逢的好友了。我抬起手,轻轻拍拍李菲菲的肩膀,她瘦了不少,突出的肩胛骨有些硌手。她将脸埋在我的肩膀上,浑身颤抖地哭着,我一动也不敢动,就站在那里等待她发泄完。李菲菲经常哭,看一部感人的电影会哭,被小时候的我顶撞了会哭,夏浚译在忙电话打不通会哭,偶尔想起过世的父母也会哭。但哭了那么多次,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她哭得那么惊天动地,偶尔发出的一两声喘不上气的悲鸣更是让路人频频侧目。我没有催促她,也没有让她回家再哭。不知怎么的,我的鼻子也酸了,这让我十分不解——从答应李菲菲来洛杉矶找我之后,我便开始摸不清心里对她到底是什么感情了。我本以为自己会对她的遭遇装装同情的样子,但心里是无动于衷的。但现在,我好像是在认真地心疼她?我疑惑地站着,福宝将一只手抚在我的肩上,耐心地陪着我们这对奇怪的“母女”。不知过了多久,李菲菲终于稍稍平静了些。她抬起头,满脸的泪痕使她整个人看起来万分狼狈。“澜澜,我好累。”“妈妈,咱们回家,我都给你准备好了,回家你冲个热水澡,就可以睡觉了。我还买了你最喜欢的薰衣草香薰蜡烛,可以点着睡。”听到这句话,李菲菲又有要大哭起来的趋势。她流着眼泪说,你还记得我喜欢薰衣草香。我说,你是我妈妈呀,你喜欢什么我当然记得。福宝在驾驶位上开车,我陪着李菲菲坐在后面。她嫌冷,用后座上福宝为我备在那里的毯子裹紧自己,倚在我怀里。我一路上给她指着窗外,说那边是市中心,那个方向是华人区,我们正在往西北边走……她鲜少回应,心不在焉的样子。过了一会儿,我发现她已经睡着了,便噤了声。福宝有些担心地从后视镜里看了看我们,我对他勾勾嘴角笑笑,表示没事。今天的洛杉矶特别堵,足足走了两个小半时才到家。此时的李菲菲已经睡熟了,我不忍叫醒她,让福宝将她抱进屋里。福宝很高,动作轻柔,李菲菲娇小的一团被他抱在怀里的样子竟让我想起了夏浚译。我赶紧甩甩脑袋,把这个令我恐惧的联想摇出脑海。等到了家中,可能是开门的声音吵醒了她,李菲菲醒了过来,从福宝的怀里挣脱着下了地。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谢谢你啊,宛华同学,谢谢你今天帮我和澜澜。她竟然听进去了他的名字,我心里有些受用,偷偷冲福宝眨了眨眼。福宝很周到,怕她睡太久腿麻了,体贴地搀扶着她的手臂让她进屋。他对我的“家人”真好。我从未想过有一天会真把李菲菲当成家人,此情此景却让我有些浮想联翩——也许以后和福宝办婚礼的时候,李菲菲确实可以作为我的母亲出席呢?这些年她待我不薄,被宠爱得天真烂漫也不是什么错误。我嫉妒她被全世界爱着,那是我的阴暗,而不是她的问题。她虽然不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会照顾人的母亲,更像是喜欢带着小女孩玩的另一个小女孩;但她已经比许多控制子女、谩骂孩子的妈妈好得多得多了。夏浚译的下贱是他一个人的毛病,更何况他们现在已经离婚了,那李菲菲未必不能成为我真正的母亲。我的心变得十分柔软,轻声细语地招呼她去洗澡,为她在门口放好新买的毛绒绒的粉色毛巾和浴袍浴帽。我把房间让给了她睡,为她在床头点上薰衣草味安神蜡烛,把窗帘拉紧,开一盏鹅黄色的床头灯,灯光调暗,空调调到她喜欢的二十七度。福宝帮着我把沙发上我的床铺收拾好,有些担心地看了看我。“我照顾她,没问题的。”我亲了亲福宝的脸。他今天还有拍摄任务,不能一直在这里陪我。“你养母……她看上去状况不大好,你一个人顾得过来吗?”福宝犹豫道,“要不我请假在这里陪你们吧。万一有什么事呢?”“没事的,她倒时差、又累,洗完澡应该就睡了,这一觉估计要睡很久。我就在客厅写作业,她有什么事都能马上叫我。”在我再三坚持福宝不要因此而耽误学业后,他才不情不愿地答应了去片场。我和他在门口亲吻道别,他说片场不能开手机铃声,但是他会时刻注意手机振动,有什么情况第一时间联系他。在窗口看着他的车消失于街角,我对他的爱意更加浓烈——对于一个男人来说,如此这般的细腻和温柔是不可多得的。以前追求过我或者和我交往过的那些男人,他们对女人的方式都是简单粗暴的。我偶尔会假装学校发生了令我不愉快的事情,假装郁郁寡欢,以提醒他们我清纯天真女大学生的身份,激起他们的保护欲,让他们有怜惜我疼爱我的机会。男人总是会爱上那个需要他帮助和照顾的女人,那让他们觉得自己是有价值的,是英勇雄伟的。男人是一种很容易操纵的生物。只要你将他们的掌控欲、保护欲和性欲拿捏在手心,他们便什么要求都会满足你。但是这种要求不能是精神上的,他们还没有进化出这种高级的情感功能。他们宛如一个个脾气暴躁且思想浅薄的野人,只能听得懂简单的指令,只会用最粗暴的方式向你示好:买礼物、砸钱,说两句甜言蜜语业已是极限。如果你想要和他聊聊理想和灵魂,聊聊情感与爱意,那么不好意思,一半的男人根本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只会控诉你“敏感”“矫情”“妇人之见”;另一半虽然听得懂,但他们不相信本该作为他们所有的“物品”的你竟然会有“人”的思想和精神。男人实在是一种很脆弱的生物,女人随随便便说一句认真的话就能把他们吓跑。要成为一个让他们感到安全、安心的女人,就要做一只美丽而虚空的花瓶;最好还有一丁点无伤大雅的裂纹,能让他去修补、在你的身上留下一点痕迹,以便确信你是为他所有的。但福宝不一样,他是一个成功地进化出了细腻的感情且能看得见我的灵魂的男人。在他眼中,我值得被当做一个人去对待。他爱屋及乌,连我的养母也能照顾得无微不至。我给伊维塔发去一条信息,告诉她我已经顺利地接到了妈妈,并说:“你那天讲得没错,现在的幸福太美好了,我不会再让对未来的恐惧蒙蔽双眼了。”她回我:“爱令人想唱歌,有时也让人痛苦。我很高兴你经历的是前者。”我不由得哼起了歌,满脸甜蜜地去给李菲菲泡柠檬水,还给她准备了爱吃的草莓、蓝莓、覆盆子拼盘。她喜欢这些莓类,很大程度上是为了抗老。我将果盘和装了柠檬水的玻璃壶都用托盘装好,放在她的床头,以便她伸手就能够到。我从来没有这样照顾过任何人。曾经在家中,李菲菲或者夏浚译如果生病了,都是有家政阿姨照顾的,我只要时不时去问候一句便可。长大之后谈恋爱,我更是没有照顾过男人,因为我坚信照顾男人是他们的妈妈才会做的事情,那样会让他们在心中混淆我和母亲的形象,从而生出真的要和我过日子的想法。我才不想当他们的老婆,我只想要他们的钱。和赵存晖在一起时我虽然还是一片真心,但他根本用不着我照顾,每次出现都是爽朗且健康的,他的妻子将他照顾得很好。和福宝在一起的这一周,除了带他去买菜那次之外,也都是他照顾我。在一起时,我一睁眼便有爱喝的杏仁奶咖啡,进出都是他接送,洗完头也不用自己吹头发或涂护发精油。此时此刻,当我成为了照顾人的角色时,心下却意外地有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好似找到了一块缺失已久的拼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