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一狼就这样相互依偎着,躺了许久,久到自账外透入的光线都暗去,账内亦是一片昏沉。苍越孤鸣蜷起四肢,前爪拨弄着堆在俏如来臂上的金线袈裟,忽而说了一句:
“明天买几只烧鸡给我,就当赔罪吧。”
口吻认真,不带戏谑,看得出十二分的真心实意。只是这要求在此时提出,却不免让人浮想联翩,只道是这狼兽逮了时机想满足口腹之欲,还有零有整地提出确切要求。
俏如来失声一笑,望着压于身上的狼妖,目光恰好对上,于是便在一片幽暗中望见狼眼中微微荡荡的似水流光。他了然了什么,随即舒展了眉眼,探首相就,吻上细毛满布的狼首眉心,轻柔喃语道:“好,买三只烧鸡,再加两只鸡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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俏如来与苍越孤鸣就这样暂时在鳞族军队驻地停留了下来,原因有二:一则是据北冥觞所言该村所在乃是人、妖、魔三界交界之处,距鳞族所居海境亦是不远,更是把守着海境入口,可谓位置特殊。且近来不知何故,妖、魔二族蠢蠢欲动,屡次犯边,不甚太平,故而为安全起见,苍越孤鸣主动与俏如来留住此处,以防遭遇不测。二来则就是因为那位名叫“飞渊”的少女了。
飞渊性子跳脱,天真烂漫。她因对俊俏的俏如来以及毛茸茸的苍越孤鸣有很大兴趣,故而缠着北冥觞邀请这一人一狼留于驻地,并三番两次地寻了借口就去找俏如来谈天说笑。虽苍越孤鸣对此一直没给过好脸色,但飞渊对此却也无甚在意,第二日照来不误,还经常带些当地有趣的素斋吃食过来。这样一来二去,不出几日光景少女便也与他们成为无话不谈的好友,俏如来也从她口中得知了不少关于她,以及关于北冥觞的事。
飞渊虽为人族,却不居于人界。她是道域弟子,师承仙舞剑宗,乃是这一辈同门弟子中的翘楚,腰间佩剑名唤“随心不欲”,乃是道域三大名锋之一,摧金断玉、削铁如泥,是不可多得的名兵宝器。她唤北冥觞为“阿觞”,这一称呼显出十足的、女孩家独有的亲昵与暧昧,但她自己对于与北冥觞之间的关系则是说不清,亦道不明。飞渊未曾多言,只说是在某次误会中相识,相伴至今,现下正与之并肩相携,帮助鳞族应对着随时可能会发生的异族入侵。
北冥觞则是海境鳞族之人,乃鳞王长子,亦是海境王太子。此番他受鳞王之命,率鳞族精兵驻于此处,在看守住海境入口的同时,也防范着妖、魔二族时不时的骚扰侵犯。在多日相处中俏如来亦有所察觉,这位太子殿下的风流倜傥仅是流于表面,他对飞渊的心思连自己这个旁人都看得清楚明白。只是不知为何他从未对飞渊有所表示,只是在少女在营地四下雀跃时肆意放纵了自己,任由眼神追随着这一抹烟粉跑来跑去,不忍错过飞渊在他面前掠过的每一寸时光。
而苍越孤鸣这几日也似有心事,每日均有一段时间不见他踪影。终于一日俏如来心下担忧便主动去寻,行至营地外沿时才发现他立于面向界碑的方向,凝目远眺,神色沉重,似是在想着什么极为不忍的事。苍越孤鸣的神情令俏如来动容,萧瑟背影亦是孑然孤傲,不忍令人打扰,俏如来见他如此便也不变明言,只当全然不知,却又在每日外出时刻意望向那一处,结果每每相同——狼兽日日在此,日日远望,亦是日日郁郁,眉头紧锁。
俏如来心知苍越孤鸣身为狼兽,实为狼妖,若依北冥觞所言妖魔二族已私下勾连,那么到联军入侵,彼此针锋相对时,苍越孤鸣的立场便是进退两难。只是此番困境,他却也无法给予纾解之法,俏如来只得每日都到村中集市上买回烧鸡给苍越孤鸣,将心意寄托在他最喜爱的食物上,盼望着苍越孤鸣能在享受美味时,能将心中郁结缓下半分。
这般稀松平常的日子逐一而过,终于,到了不再平静的那一刻。
那日,俏如来忽感怀中一热,他心神一凛,探手入怀,只见只余八颗的菩提子再度晕出淡金光华。而与此同时,账外忽而传出一声爆裂巨响,苍越孤鸣带着满身风尘冲入账中,三两步就跨到俏如来面前,气息半乱,肃而言道:
“俏如来,妖、魔联军,攻来了。”
第7章【章七】
妖、魔两族联军攻势来得猛烈,但北冥觞所统帅的鳞族军队也并非没有防备。刀戟相交,短兵相接,数万兵士呈排山倒海之势自界碑两侧不断涌来,不做多时便胶着一线。甲戈铁划之音层叠而起,带起血雨淋散,混入徐徐海风之中,将空气都染成一片血锈独有的腥咸。冷铁嗡鸣与厮杀壮吼交融,声声烈烈,荡于暗沉穹宇下,显得格外悲戚壮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