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有双瞳色极浅的灰眼睛,甚至在某些光线角度下泛出点银调,宁和悠远,干干净净,与漫天细灰格格不入。
于是他那点隐隐冒头的火气,莫名其妙消失殆尽。
“……嗯,”喻沛舌尖抵了抵后齿列,强硬性地把嘴里的话头咽下去,然后以一种恰到好处的、漫不经心的语气问道,“你是从哪个星区调过来的?”
阮筝汀手上动作一顿,小幅度地摇头:“我一直在这里,311医院,后勤。”
喻沛眉梢微挑,并不认为这种程度的常识和素养是从医院后勤浸淫出来的结果。
他联想到几个月前的事,嘴角那点似有若无的笑意彻底散了:“强制征兵令?”
阮筝汀点头。
哨向之间有个奇奇怪怪的社交礼仪:非战时或非领域调试时,不得询问对方精神力等级,否则等同性骚扰。
但喻沛已经顾不得这么多了,他隐约感到不安,像是忘记什么重要的事情一般,抓住点似是而非的影子,整个人突然焦躁起来。
他一把握着向导小臂,强迫那人把注意力转到自己身上,沉声问道:“等级?”
阮筝汀吃痛,抬眼看向他。
眼神复杂,说不清是惊诧多些还是愠怒多些。
他皱着眉,往后退了一步,态度骤然冷下来,淡声道:“次级。”
两人交班后,喻沛一刻不停地赶往雪雉大厦。
阮筝汀不明所以,但是哨兵无意间溢出的精神力浮散在他周围,像临近沸点的水。
他原地踯躅片刻,怕人出事,最终跟着雪豹的轨迹残影追过去。
喻沛半途启动了外骨骼,一路风驰电掣,在大厦外围差点被当作异端分子射成筛。
他冲过大门,系统评估下被强制静默了外骨骼和精神体,然后在成串的警告声里闯进葛圻办公室,精神力波动异常,直接触发了房间二级警戒。
多个热武器从天花板翻垂而下,枪口对准他的眉心和心脏,开始蓄能。
葛圻退至窗边,惊疑不定地看着他,高声喝道:“喻沛!你先冷静一下!”
灰狼挡在葛圻面前,隐隐摆出攻击状态。
内部通讯响起,卫队队长问询是否需要支援。
“不用,”葛圻垂眼在屏幕上扫了一眼——喻沛体内的芯片运转正常——他探手往窗帘后一按,把热武器换成麻醉弹,以防万一,“别刺激他,我能搞定。”
喻沛知道自己的状态很奇怪,像是被切割成了两半。
一半冷静自持,漠然困在身体里,看着自己积压许久的暗火猛然烧起,一发不可收拾,逐渐有自焚倾向。
另一半怒不可遏,面色不善,缓步逼近葛圻,在灰狼的弓背低吼中,一字一顿,慢声质问:“为什么次级向导也会送过来?”
葛圻脸色一变。
其实喻沛明白为什么。
生命等量,但它并不是被公认最重要的东西。
这几年间,为最大限度在确保哨兵领域稳定的情况下巩固和提高精神力等级,军方以塞路昂纳出具的契合度评测为基础,在哨向之间采取了半强制性的结对措施,即固定搭档。
可契合度是一个很玄妙的东西,塞路昂纳至今没有找到关于它的确切影响因素,这玩意儿似乎与精神力等级无关。
但相对严峻的问题是,等级相差过大的哨向之间,难以进行领域调试、浅域结合等一系列行为,稍有不慎,甚至会危及低等级方的精神状态及生命。
这项研究原本是可以徐徐图之的,可如今前线战力吃紧,异种越发猖獗,联邦高层大抵是有些坐不住了。
对组织来说,一名次级向导的价值远远低于一名亚特级哨兵的价值。
而他和阮筝汀,或许只是一场心照不宣的实验。
成功自然皆大欢喜,失败也无所谓。
最坏的情况无非是折损一名微不足道的向导,和他这个已经爆发过三次精神潮、领域濒临陷落的拟退役哨兵。
要做到滴水不漏也很简单,随便找件由头给他俩追加个小功勋就行,毕竟现在局势紧张,没人会注意这些。
沉没成本忽略不计,但一旦成功——不考虑阮筝汀结果如何——组织或将找到一种新的方式,有效且安全地延长高等级哨兵的服役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