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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页(第1页)

被这样的钝刀子磨的太久,崔夫人怨恨起来,直至起了杀心,却不想……崔定初在静默之中,没来由地觉得此间像是一座坟墓。太静了,静得让他心慌。他急于挣脱这种不安,对叶知许道:“元哥儿是无辜的,他离家近一年,我们已受尽折磨。眼下你不妨直说,想要我们怎样,才肯放了孩子。”叶知许笑容玩味,“孩子最先是尊夫人藏了起来,她要利用官府之手把我除掉。”崔定初震惊,缓缓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妻子。崔夫人忙道:“她在挑拨离间,你怎能相信?”叶知许顾自道:“所幸有贵人施与援手,帮我坐实了掳走孩子的罪行,让崔夫人失了备好的人证物证。也好,横竖你们也不能抚养孩子长大。”“一派胡言!”崔夫人疾言厉色,“你污蔑我,害得我们夫妻离心,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叶知许投去轻蔑的一瞥,“崔定初是我宁可做妓女也不肯委身的货色。你们夫妻情分如何,与我何干?”崔夫人被噎得涨红了脸。崔定初脸色愈发难看。叶知许转头看一眼沙漏,“如果你们是我,到了今时今日,想怎样?”她看着崔夫人,“索雅安,你先说来听听?”忽然被唤出真名实姓,崔夫人一呆。这是已经被封死的秘密,不该有人知晓的。“我十二那年,你就找到了她,让她模仿我的言行举止。”叶知许望向崔定初,盯牢他,恨不得用目光将他扒皮抽筋,“先是救风尘,让下作之人的命途峰回路转;被退亲时逼良为娼,使得空中云辗作地上尘。如此扭曲的心思,真是世所罕见。”崔定初避开了她的视线。崔夫人看着已是满身戾气的叶知许,有了不祥的预感,“你怎么知道的?帮你的贵人,究竟是何方神圣?”叶知许的裙下之臣不知凡几,可是有能力查清陈年秘辛又不怕开罪崔家的人,却是凤毛麟角。叶知许取出一个锦囊,抛给崔定初,“原想着你们要是不肯前来,我再着人送到府上。”崔定初接住,从锦囊中取出一物。那是一道令符,以玄铁打造,图案是一团燃烧的火焰。崔夫人惊惧交加,“你居然搭上了焰公子?”“不过几面之缘,甚至算不得相识。”到了这时候,叶知许也懒得往脸上贴金,“重要的是我得了他的令符,他的弟兄肯全力帮我。”她们谈及的是扶焰,漕帮帮主,佐焰盟盟主。漕帮就不需说了,朝廷都要给面子;佐焰盟则网罗天下消息,有时侠肝义胆锄强扶弱,有时掀起骇人的腥风血雨。作为这样两个帮派的首领,扶焰宛如尘世修罗,做过亏心事的人,尤其达官显宦,一生都不想与之有所交集。崔定初掌中的令符,是一些人的如意令,更是一些人的索命符——只要是扶焰允许手下介入的事,结果从来是一方心愿得偿,一方家破人亡。渐渐地,夫妻二人额头上沁出大颗大颗的冷汗。荒僻的宅院、寥落的下人、近乎诡异的安静、此刻单独面对他们的叶知许……一切似乎都在预兆着灾祸。叶知许再看一眼沙漏,唇角徐徐上扬,站起身来,睨着崔定初,“你们一直在问我想怎样,这些年了,我也一直在想。“我想让你们后悔生而为人,可是做到又如何?“失去的已然失去,前路不过是茍且偷安。“既然如此,不妨一了百了。”她斟满一杯酒,端杯向二人,“这一杯,我敬你们,诚心祝祷你们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语毕一饮而尽。“你到底要做什么?”崔定初声音沙哑,难掩恐惧地望着她。她眼中闪烁着妖异的光芒,美得惊心动魄,却也令他愈发心悸。叶知许掷下酒杯,举步出门,走到回廊中。崔定初如同中了蛊,僵坐在那里。片刻后,崔夫人察觉到有浓烟入室,窗纱映照着火光,她急得怕得要发疯,哆嗦着站起来,嘶声道:“快跑、快跑啊!”崔定初回过神来,仓皇向外逃去。回字形楼三面都已起火,他们所在的楼层倒还无恙。叶知许凭栏望着火光,回顾着七年来的遭遇。原本活得像只骄傲的小孔雀,忽然跌进泥沼,委屈愤懑得要发疯发狂,完全没有理智可言。前脚离开叶家,索雅安就取代了她,以与崔氏出门访友为由,得到纠正小差错、避开祖父手足的时间。她到江南没多久,便听到祖父暴毙、叶大小姐热孝期间嫁予崔定初的消息。彻底没了回头路,只得认命。父亲么,常年镇守边关,三两年回一趟家,对她一向漫不经心。别说有心人做尽工夫,便只有六七分像她,应付他也足够。于她,那不过是个最近的很清晰的影子,不能指望。步入风月场,她清醒地认识到那身份有多卑微低贱,眼睁睁看着自己在寻欢的男子面前变得虚伪做作,甚至阿谀谄媚。一面自我厌弃着,一面将处事待人的面具戴得更妥当。那时所求,不过是始终做不卖身的清倌,自己赎身,筹谋报仇。这便需要赚足够多的钱。她的钱被人夺走了,她为了钱卖艺卖笑。她知道尊严是什么,比谁都知道,却也要经常拿来换钱。多可笑,多荒唐。一朝进欢场,便是终生洗不去那个任人鄙薄的妓字。看得开又聪明的名妓,也能有个过得去的归宿。她看不开,如何都看不开。崔定初、崔夫人连滚带爬地下楼,奔到院中。火势更猛,火焰在风中猎猎作响,通往外面的门厚重,紧闭着,落了铁锁。夫妻二人忙又转身,要去寻叶知许,下意识地认为她知晓逃离的路,举步之际,却见伊人仍旧站在廊间,气定神闲地望着他们。视线锐如刀,笑容甜如蜜。同归于尽。这就是叶知许要的结局。整所宅院迅速化作火海,连番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之后,火焰有了冲天之势,疯狂地席卷吞噬着一切。冬日。叶知许的故乡泺城,时间是她及笄之年。昨夜第一场雪降临,叶府被装饰得银装素裹。一早,叶知许坐在饭桌前,没有胃口,懒得动筷子。奶娘王妈妈道:“大小姐好歹吃几口,或者再让小厨房换些花样?”叶知许没言语。她不想吃东西,想喝酒。酒不能全然解忧,却能让人暂时抛下悲愁。前世最后七年,叶知许几乎无一日不饮酒,起初三年是不得已,赎身后已成瘾。酒这东西就像脾气没谱的友人,终有一日变成蚀心的毒、刮骨的刀,而那时你已离不开它。赎身前,一个纨绔子弟要霸王硬上弓,她实在没别的法子好想,气急之下从二楼跳下,折了一条腿,断了两根肋骨,身子骨从那时就败了。被病痛折磨的时候,手里有酒就会好过一点,慢慢的,变成嗜酒、酗酒。于是,喝的吐血,喝出更多病痛。她要不是没什么活头了,何必陪着崔定初、索雅安葬身大火粉身碎骨。到如今,叶知许发现,自己对酒的依赖一半来自于心魂。这可不行,得戒,家里已经有一只醉猫了——她慈爱的可爱的祖父。崔氏房里的绿翡来了,行礼后道:“大夫人说雪后路滑,免了您今日的晨昏定省。”这与记忆中一样,叶知许说知道了,之后,不一样的事情来了——“大夫人瞧着您这两日有些神思恍惚,问要不要请大夫来把脉。”重生了,饶是再心大,也得消化一阵,做不到毫无异状。“不用请大夫。只是,”叶知许道,“今日起,王妈妈要去庙里,为先母诵经祈福,二十一天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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