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不想离开但8月7号还是如期而至,天闷得出奇。我坐上午9点的火车,除了艾艾和老板谁也不知道今天就是我要离京的日子,老板用他温热的手握了我许久说,如果在那里没什么前途,你就回来,考我的博士生吧,你要记住你是我教过的学生中最优秀的。我重重地点着头,眼睛里含着眼泪却讲不出一句话。我回着头几次回着头我在人群中搜索在所有视力能及的范围内寻找,那个熟悉的人,她没有来,我不得不承认我的爱情完蛋了。
上车后雨密密麻麻地压下来,让人喘不动气。
随着列车的开动我低声呼唤:“艾艾,我的爱人,保重。”
泪水如注。
我埋着头哭泣的眼睛里只有阴晦,根本没注意到窗外一个模糊的影子在雨中跟着列车奔跑,淡粉色蕾丝上衣,卡其色短裙。
车到站时我努力调整好心情,前途茫茫毕竟有一丝希望。济南阴沉的天,灰暗的楼房给人死一样的压抑,我有一种感觉,这也许不是我想要的城市。我感到孤独,想起了艾艾,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艾艾没有接,我呆呆站了好一会。师兄没来接站但和我约好了相见的地点。济南的空气和北京一样闷热,气流中尘土飞扬,低矮的建筑物灰蒙蒙地陈旧,街道坑洼不平,人流拥挤不堪。也许所有的感觉和情绪有关,下车后我的心情一直郁闷,公交车象迟暮的老人挪不动步子,中途经常塞车。
总算到了“桃园酒家”,师兄热诚地握手寒暄道:“累了吧,你该先找个地方休息,我家太窄巴啦,如果不嫌弃就睡我那儿。”
我笑道:“不用了,我住下了。”
他说:“那样也好。”
我们相互谦让着点了四个菜,他点的桂鱼、辣抄蛤蜊,我点的红烧茄子、炖排骨,外加一盘海蜊菠菜汤。师兄要了一瓶趵突泉说:“就要成为济南人了,尝尝济南酒吧。”
我张着手道:“不行,我的酒量有限,我要一瓶啤酒就成。”
最初谈话多多少少有点生分,几杯酒水下肚,话就热络起来。主要是我听他讲。从他嘴里我知道,师兄的老婆确切说前妻是个工人没多少文化,谈恋爱时师兄被她的美貌迷住,用他的话讲是色迷心窍,顶住所有人的压力把这个天仙一样美丽的女人敲锣打鼓地娶回家,也算风光了一把。
师兄自嘲地说:“周围的人都说,看紧点呀,别煮熟的鸭子飞了,我说你们这叫妒忌。甜密的生活没过上多久,她整天象个三八一样唠唠叨叨攀三比四除了吵就是闹,我正后悔娶了她,那个女人竟背着我和一个修车厂的老板搞上了,现代人离离合合也就那么回事儿,我们离了。她什么也没要,夫妻一场留给我一室一厅五十平米的房子。”
说到伤心处师兄眼神迷离了一会儿,又叹了口气。一瓶趵突泉很快见了底,他嚷嚷道:“小姐,再开”。
我想起了艾艾,不知道她现在还想不想我,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女人是最靠不住的。
师兄接着说:“说起来我也有责任,人家愿意跟我也就图咱工作高尚,可我又不怎么争气,混了十多年副教也没晋上,大本算个啥在医院里研究生博士满地都是,一把能抓一打,兄弟,就瞧你的了,你不知道我活得有多窝囊,主治干了这么多年几乎没主过刀,关系搞好了也就做个一助。我也就这样混到退休了,没什么盼头。”
听了师兄的话,想起刚毕业时同学们踌躇满志指点江山激扬文字时的豪情,现实与梦想差距如此之大,让我一时难以接受。不过我还是相信自己的个人能力,看着师兄喝多了表现出的颓废样子,我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干出个样儿来,为了自己也为了艾艾。
把酒醉的师兄送回家后,我独自徘徊街头,虽是夏未,晚风迎头扑面,仍然闷热,酒精慢慢变成汗水从毛孔向外挥发。纳凉的人陆陆续续回家,行人寥落,只有奔驰的车开着锃亮的灯,旁若无人地从身边飞驰。我心里颇不宁静,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看到师兄消极的样子,我下定决心要混出个样儿来给大家看,但又不知道怎样能够做到。我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转悠了一个晚上,一会儿想想北京,那个遗弃我的城市,一会儿想想济南,这个将要接纳我的城市,没有思想,如行尸走肉一样。
报到的那天,天气不错,碧天晴日,阳光明媚,这在济南很少见,是个好兆头。我特意对着镜子用新买的刮胡刀仔细地刮了胡子,看着光洁的下巴就象是刮去了多日来郁闷的心情,镜中的青年仿佛又回到了英俊潇洒充满自信的往昔,不很大但冷然有神的眼睛,挺直的鼻梁,头发自然而飞扬,我下意识地对着镜子里的年轻人笑了笑,我,江北,毕竟还是江北。
怀里揣着调令,风似乎也有了一丝颜色,我大步流星地走进省x医院的办公大楼。这是一
幢灰色庄严的大楼,一看就知道是上个世纪二三十年代的产物,北边的墙上爬满了褐色的垂藤,绿油油的叶子在阳光下泛着悠悠的粼光,楼梯已有些残破。进进出出的人大多表情冷淡麻木,我稳了稳心神放慢脚步走向二楼的医务科,心开始有点忐忑,我做了个深呼息轻轻敲门。
门内传出一个声音:“请进。”
推门走进去,看到办公室里坐着一位优雅富态的女性,我谦卑地走上前说:“您好,我是来报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