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集军粮的地方,亦是热闹纷纷。齐国国中受过阿房帮助的不只是穷苦百姓,也有为数众多的商贾巨富。对他们,阿房虽未义诊,但是却收费公道,药到病除,不知救了多少性命。对此,他们自然也感激在心,尤其是那些几代单传之人,更是对阿房救了家中独子的恩情感恩戴德。出手阔绰,一掷千金充作军饷,兵粮马草更是捐了无数。至于那些穷苦百姓,虽然拿不出钱来,却也绞尽脑汁尽上一份绵薄之力。有人出人,有力出力。无人无力者,便砍下房前屋后种了几十年的树木送来。一对无儿无女的老夫妻甚至将祖传的一样瓷器献了出来,而这瓷器,即使他们重病缠身无钱医治的时候也从未想过变卖。
"寡人早就知道你总是让人充满惊喜,却没想到还是低估了你的能力。"放下手中的密报,嬴政抬头笑看着坐在窗前凝神的阿房。
阿房恍若未闻,依旧痴痴地看着窗外。一只纤纤玉手,却是不自觉地抚在平坦依旧的小腹上。
这个孩子,已经三个月了。
苍落尘他……是否已经得知了这个消息?
嬴政见阿房对他的话不理不睬,眉头微皱,起身来到阿房面前。双臂舒展,撑在阿房两侧。
突然而至的压迫感拉回了阿房的神智。
急忙伸手抵住嬴政过于贴近的胸膛,阿房竭力想要拉开二人之间的距离:"王上请自重。""自重?"嬴政轻笑出声,毫不理会胸口那脆弱的抗拒,继续向阿房靠近,直到将唇停在了她的耳畔,这才邪邪笑道,"几个月来,寡人听你说得最多的就是这两个字,早就已经腻烦了。不如换上两个字,比如……夫君。"说完,不给阿房反驳的时间,嬴政突然张口含住她小巧的耳垂,满意地听到她未出口的话语消失在一声惊呼之后。
"依然是这么敏感啊……"嬴政笑看着阿房羞恼涨红的脸颊,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慵懒而危险,"虽然你现在只是寡人有名无实的妃子,但是如果你再当着寡人的面堂而皇之地想着别的男人,寡人可无法保证会不会一时冲动,提前将你抱上卧榻,让你名副其实地成为寡人的女人。得不到你的心,先得到你的人也可以。"这些话并非是说笑而已。每日里面对着最心爱的女人,却因为不想伤害她而苦苦压抑自己的欲望。日日煎熬之时,她却始终为别的男人牵肠挂肚。长此以往,嬴政真的无法保证自己是否可以继续忍耐嫉妒和情欲的双重折磨。
"行了,别摆出那副惊慌无助的表情。寡人只是随口说说而已,你不必吓成这样。"话出口,嬴政已经有些后悔,尤其是看到阿房原本红润的脸色因为这句话而苍白的时候,更加懊恼。满腔妒忌早已飞到九霄云外,只剩下那颗为她牵挂担忧的心。"别忘了你腹中还有胎儿,情绪波动过大容易出现危险。"虽然有侍女御医随时伺候,嬴政却依旧放不下心来。这些日子他问了御医很多次,只是为了可以更好地照顾她。
嬴政说完,收回撑在阿房身侧的手臂,转身坐回椅子上,随手拿起一本书翻阅起来。片刻,又将书放下,淡淡开口:"你的那个忠心侍卫已经到了都城,此刻正在前殿候着。见面以后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你自是心中有数。若是他知道了不该知道的,寡人绝对不会让他活着离开秦国。""忠心侍卫?"心神未定,阿房喃喃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突然眼神一亮,如星光般璀璨。"非语?!非语来了?"到秦国以后,嬴政绝不允许她提起苍落尘三个字,更不曾提起齐国的任何情况。日夜悬心熬到此刻,她终于可以得知苍落尘的消息。
急急站起,阿房快步向外走去,完全忽视了在她身后那深沉的狭长双眸。
看着阿房的背影,嬴政眼中闪过痛楚。三个月了,他的殷勤示好、温柔体贴她全然无视,却因为一个侍卫的到来而欣喜若狂。苍落尘那个男人,竟然如此牢固地占据着她的心。
"这一次是寡人对你的允诺,但是从今以后,你休想再看到任何与齐国有关之人!"嬴政低声说完,跟在阿房身后走出门去,只留下若有似无的余音在锁心殿中萦绕。
阿房急切地冲到锁心殿外,面对重重回廊却踌躇了脚步。来到秦国数月,她从未离开这锁心殿半步,又怎能寻到非语所在的前殿?
随后而来的嬴政也不多言,伸手揽上阿房依旧纤细的腰身,不顾她的挣扎,挽着她沿着甬路向前行去。
少顷,二人行至一处恢弘大殿,嬴政低声道:"到了,就是这里。"殿堂深深,阿房急忙抬步想要迈过那尺高的门槛,忽觉身子一轻,已被嬴政抱在怀里。
"说过多少次了,走路要小心。你现在有孕在身,万一被门槛绊倒岂不糟糕?"嬴政的声音温柔宠溺,令人闻之欲醉。
"放我下来,我自己会……"抗议声在看到殿内一个熟悉的人影时戛然而止,阿房黑眸中水雾涌起,看着那个人影颤声轻唤,"非语……"非语亦是身子一震,单膝跪倒,垂首掩去双目中的刻骨相思,沉声道:"属下参见阿房姑娘。"嬴政不理会二人,直接抱着阿房坐在正中宽大舒适的软椅之上。随手拈起一颗水果递到阿房嘴边,诱哄道:"乖,张嘴,多吃一点才能生下健康的孩子。"嬴政说着,视线落在非语身上,他如愿感受到这个沉默的侍卫身上涌起的恨意和杀机。果然,所有人都对他的谎言信以为真……推开嬴政的手,阿房气恼道:"放开我,我有话要和非语说!"这次嬴政没有再为难她,依言松手,任由阿房从他怀抱中挣脱,跑到非语身前。
"非语,快起来!"话出口的同时,阿房的眼泪也随之而出。这个沉默木讷的男子,为了她受了太多的苦,身体上伤痕累累不提,内心亦是百孔千疮。
山中嬴政的话,使她明了他对她的心意。今日再次面对,过往种种一起涌上心来,这才惊觉原来他已经用他自己的方式爱了她许久。
"……"张开口,却又无言。阿房不知自己应该对这个痴情的男子说些什么。
"不要浪费时间,寡人可没工夫陪你们耗着。等这一盏茶品完,就算作罢。"冷眼看着各怀心事的二人,嬴政冷冷开口打破这满殿静寂。
"阿房姑娘,"被嬴政点醒,非语强自压下满腔情感,苦涩开口,"主子命属下送来贺礼,祈望阿房姑娘母子平安。""落尘哥哥平安无事?他已经知道我有了孩子?"阿房难以置信却又惊喜交加。
"对,寡人已经告知天下,你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嬴政再次开口,打断了阿房的话。
"什么?!"阿房大惊,"怎么会是两个月?明明是……""明明是你自己告诉寡人的。"黑眸危险地眯起,清清楚楚传达着一个讯息:别忘了寡人之前说过的话,若是说了不该说的,非语此命难保!
阿房脑中瞬间乱成一团。若是说出实情,嬴政自是说到做到,可是,若是不说,那无疑是承认了这个孩子是嬴政骨肉。待非语将消息带回齐国,苍落尘该是如何的心痛?
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阿房的心仿佛裂成了两片,她在中间左右皆痛。
"阿房姑娘,"非语突然开口,将身边的一只木匣捧起递到阿房面前,"主子知道您喜欢鸿鹄,特意命人制作了这些供您把玩,以解烦闷。"说着,将匣子打开,只见里面尽是造型各异的鸿鹄,或飞或游,或栖或眠,形态各异,栩栩如生。无论是金银玉器还是刺绣雕刻,俱是巧夺天工,美轮美奂。
匣盖内侧,是一行苍劲的墨迹:"鸿鹄去,倦鸟归。""落尘哥哥……"泪眼朦胧中,那一只只鸿鹄似乎有了生命,振翅伸颈,舞出缠绵的爱恋。"这便是你对我的承诺吧?"纵然对嬴政散布的谎言信以为真,也依然不在乎吗?
"够了,时辰不早,寡人这就派人送你出城。"嬴政甩手抛下杯盏,残茶立刻溅湿了那身华贵锦袍。
"等等,我还有好多事情想问。"阿房被这突来的响声惊得回头,急急哀求道,"再等一会儿,一会儿就好。"嬴政的黑眸中寒意更甚,丝毫不理会阿房的哀求,上前将她拦腰抱起,向外走去,咬牙低声道:"若是你再多说一句,寡人立刻便要了他的命!"噬心蚀骨的妒意已经令他几近失控,再多留一刻,只怕会控制不住让这个齐国侍卫血溅当场。非语的到来,带来了太多苍落尘的影子,也轻易抹去了这几个月来他付出的努力。若不是不想让她伤心,他根本就不会让这个侍卫踏入秦国半步,能让他们见面已是极限,至于其他,绝不可能。
只这一句足以令阿房乖乖听话。水润双眸中含着万千话语,却只来得及看向非语一眼,便已经被抱了出去。
楼宇重重,很快便不见了那抹青影。
锁心殿里,烛影摇曳,映照在木匣之上。这只木匣刚刚才送来这里,想必已经被仔细检查过了吧?只是,阿房却未想到嬴政会将这木匣送来。虽然只允许她留它三日,却已是格外地纵容。
这一刻,阿房对嬴政第一次生出愧疚之心。即使妒火熊熊,嬴政却还是为了讨她欢心而违背心意,他对她的好,不逊于苍落尘。可是她的心,却无法分他半点……嬴政最近几日越来越忙,今夜也是,只陪她吃完晚膳便匆匆离开。这样最好,不用与他尴尬相处,也有了足够的时间让她伤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