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臣神情各异,立于殿中紧张思忖:若是苍落尘旧事重提,自己是该依言顺从,讨个君心大悦,还是拼死相谏,落得个忠臣美名?
众臣这里举棋不定,各怀心事。却不料直到早朝结束,苍落尘除了如以前一样安排些防御水利、定国安邦之策以外,再未提起出兵二字。众臣忍不住有些窃喜,只道是苍落尘一觉醒来,对昨日的冲动决定也觉得后悔,所以按下不提之时,已经步下龙椅向殿外走去。苍落尘忽然貌似不经意般丢下一句:"险些忘了告诉各位卿家,寡人今日一早已经拟旨下令张贴全国,征集粮草,调集兵丁,待准备停当,即刻出兵征缴秦国!""王上?!"众臣无奈相视,怪不得今日朝堂之上闭口不提此事,原来已经先斩后奏了。
不过,对于苍落尘这突来的消息,众臣倒是并未太过吃惊。以苍落尘的性子,若是因为众人反对而就此作罢才更奇怪。
"王上,王上!"老丞相"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匍匐爬到苍落尘脚边,老泪纵横的脸上写着必死的决心,"王上,两国之战绝非儿戏,切不可一时冲动激起民怨,落得个千古骂名啊!"对这个年轻的君王,他打心眼里佩服,所以,即使一死,他也要试着看看能否劝得苍落尘回心转意。
老丞相的话,如同一根导火索,其他文臣武将跟着跪倒一片,神情决然抱着必死之心,目的只有一个:恳请苍落尘收回成命,保其英明。
"有她,做个昏君又何妨?无她,天下于我有何相干?"停步看向脚下跪伏的众臣,苍落尘冷然道。这天下,原本就是为了守护她而存在;没有她,留之何用?
虽然早就知道那个名为阿房的女子颇受苍落尘宠爱,但是第一次听到冷漠的苍落尘在众人面前吐露心声,诸臣不由为之惊异。面对苍落尘隐含着痛楚的双眸,一时间竟然无法再开口相劝。
正当臣子们左右为难之时,忽然间有骚动声远远传来。声音之大,竟然穿过了重重宫墙的阻隔,传入了殿内众人的耳朵。
"启禀王上,都城百姓不知何故纷纷聚集在宫门外,而且人数越来越多,单凭王宫守备士兵恐怕难以控制局面。赵大人请王上下旨,该如何处置?"王宫侍卫统领从殿外奔入,跪在苍落尘面前等候旨意。
跪伏在地上的老丞相等人闻言,猛然抬起头来,绝望的神情在脸上蔓延。来不及了,已经来不及了。百姓已经知道消息,群情开始激愤,即使此刻苍落尘改变主意收回成命,也为时已晚。
漆黑的双眸不见波澜,苍落尘并未传旨派兵镇压聚集的百姓,反而缓步向宫门处行去。众臣对视一眼,急忙起身跟在后面。
赵与鹰早已等在宫门的城墙上,见苍落尘到来,立刻一跃而下。
"王上,自旨意张贴以后,这些百姓便开始有所异动。先是聚在一起议论纷纷,接着便开始三五成群向王宫会聚。不过一炷香时间,已经来了这么多人。"赵与鹰依礼拜见苍落尘之后,将自己掌握的情况一五一十向苍落尘汇报。
齐国民众如此大规模聚集尚属首次,即使是历代君王登基大典,也从未有过如此场面,看来这次苍落尘的决定,真的是激起了轩然大波!
向着赵与鹰淡淡点了一下头,苍落尘步伐沉稳,登上高高的宫墙。赵与鹰神情肃然,右手不自觉地搭上了腰间长剑。其余武将亦然,眼中皆是戒备。
百姓不是敌人,可是却比敌人更可怕。
修长高贵的身影居高临下,骚动的百姓立刻平静下来,他们仰望着高高在上冷漠傲然的苍落尘,千万双眼睛遥遥对上那漆黑冷漠的瞳眸。
挥手屏退左右张弓搭箭的侍卫,苍落尘沉声开口:"张贴的榜文你们已经看到,此事已成定论,绝无转圜余地。"苍落尘开口之后,乱糟糟的人群立刻安静下来。待苍落尘说完,人头攒动的王宫之前,只有纷繁的呼吸声和风过铠甲的摩擦声。
"王上,张大夫真的被秦国捉去做了妃子?"一个身高体胖的汉子突然大声发问,打破了这寂静的气氛。
苍落尘黑眸一紧,向来淡漠的俊颜上笼罩了浓重的杀机。
毫无疑问,这是嬴政设下的诡计!他定是想要釜底抽薪,才刻意散布这个消息;若不然,为何自己刚刚得到亲卫营密报,转眼间这个消息便传得举国皆知?
这样一来,想要出兵无疑难上加难。连年征战已经令百姓极为反感,若是再因为一个已成敌国妃子的女人千里跋涉以命相搏,更加形同痴人说梦。
如此一来,战或不战,苍落尘都会处于民心涣散威望尽失的两难处境。
见此情景,赵与鹰决定还是安抚民心为上。上前一步,站在苍落尘身边扬声道:"那不过只是谣言,并无此……""事"字尚未出口,却被苍落尘截过话去:"是!阿房为了换得秦国退兵已落敌手。此番出征,无关国家大义齐国安危,这场战争,只为救她一人!"此言一出,众臣脸色瞬间惨白。这样一来,无疑是将最后一条退路彻底堵死,赵与鹰亦大惊失色,顾不得在众人面前维护君臣之仪,脱口道:"苍落尘,你疯了不成?!""我没有疯。"苍落尘的回答低沉有力。他不再自称为寡人,而是"我"。现在的他,不再是九五之尊的齐国君王,而是一个为了夺回挚爱女子不顾一切的男人。"纵然所有人都反对,即使只有匹马单枪,我也要救她回来!""王上!"众臣跪倒,齐声悲呼。言尽于此,再无转圜余地。这样一来,恐怕外战未起,内乱先发,刚刚平稳的江山社稷,必定会再次摇摇欲坠。
宫墙下,百姓们显然也被苍落尘这番言语震撼。这几日齐国流言四起,传说那个有着倾城之姿、不惜性命救助病患的苍落尘的宠姬阿房被秦国太子嬴政纳为妃子,而且已经怀了身孕,择日便要立后。
今早张贴的榜文无疑间接地证实了这一传言。所以他们才会情急中蜂拥而至,想要知道事实真相。
孰知,苍落尘不但亲口承认此事,甚至还在万众面前卸去冷漠的外衣,将炙热的情感毫无保留地袒露在所有人的面前。
挑起战火,只为她一人!这样的战争,有何意义?
"齐国打了这么多年的仗,好不容易可以过上几天太平日子。若是因为一个女人再去打仗,我绝对无法接受。"先前那个粗壮汉子大声道,"可是,若是为了张大夫,那就另当别论。反正这条命都是她救的,大不了再还给她!"这粗犷憨实的话如同滴入滚烫油锅中的清水,瞬间四溅开来。
"是呀,张大夫为了我们以身涉险,若是弃她不顾,岂不是让秦国笑话我们齐国人贪生怕死?""不就是打仗吗?几十年都打下来了,也不在乎多来一场!"……声音越来越多,越来越响,最后会聚在一起,喊声震耳欲聋,直冲云宵。冲散了齐国上空积蓄多日的乌云,金色的阳光倾泻而下,笼罩在每一个人的身上。
"那你们呢?可否愿意随我征剿秦国?"看着宫墙下狂热的百姓,苍落尘清冷的嗓音透过纷乱的嘈杂渗进仍旧跪在地上的众臣耳中。
被这意想不到的一幕惊呆的朝臣如梦初醒,脸上的悲戚还未来得及退去,却已经发出来自内心的狂喜:"微臣(末将)愿随王上出征,鞍前马后,万死不辞!"他们本就不是因为贪生怕死才阻挠苍落尘,如今最担心的隐患已经成了最大的支持,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你似乎一点都不惊讶。莫非早就猜到会是这种结果?"站在宫墙上看着渐渐散去的人群,赵与鹰转身看着苍落尘的侧脸,狐疑问道。
"这是一个赌注,赌的是百姓能否接受阿房这一年多的努力。"苍落尘淡然回答,语气中满是自豪和骄傲,"原本只有五分把握,却没想到她比我想象中做得更好。"宫墙下的百姓终于全都散去,而设在各处的征兵之所则排起了长龙。
这其中,有山中盗匪手中逃生的郑墨;有义诊堂前粗声大嗓的猎户;有阜黎谷中曾在奄奄一息的病患;有随着阿房研习医术的仁心大夫。更多的,是陌生的面孔。
他们聚集在一起,形成了齐国从未有过的奇观:历年征兵都必须下军书,发诏令,强征入伍,而这一次,则完全相反,人们推挤着、催促着,只想早一刻加入这支即将远征的军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