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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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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他也可以既不去江西,也不去陇西,只捱过一段日子再返未庄,如前所推论的,风声一过,顶多被地保敲去几百文酒钱即相安无事。他依旧替人打短工,凭力气吃饭,余钱赌个精光,在街口遭人嘲弄欺侮,挨几扇耳光,仍歇在土谷祠里,并且仍孑然一身。如是“盼星星,盼月亮,盼到一九四九年得解放”。共产党来了,他又有机会抖起来:作为苦大仇深的“土改根子”,阿q一举当选为贫协主席。

“老q,”赵太爷怯怯的迎着低声的叫。

“我手持钢鞭……”阿q打算昂首而过。

“q老。”

“得,锵,锵令锵,锵!……”

“q主席!”秀才软声一喊。

阿q这才站住,歪着头问道:“什么?”

“阿……q哥,像我们这样的穷朋友是不要紧的……”赵白眼惴惴的说,似乎想探共产党的口风。

“穷朋友?你总比我有钱。”阿q说着自去了。

于是工作组及阿q带人到了赵家及钱家,“直走进去打开箱子来:元宝,洋钱,洋纱衫……秀才娘子的一张宁式床先搬到土谷祠,此外便摆了钱家的桌椅”。这可比偷偷摸摸跟着到举人老爷家打劫痛快多了。赵太爷吃斗不过吊了颈;赵秀才连同老婆、孩子被监督劳动改造;地保到县里大牢服了五年刑;假洋鬼子算他走运逃到国外去了,——不然一定打成汉奸、特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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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妈也肯跟阿q困觉了。岂止肯,简直还求之不得。要不要她?要她还是要邹七嫂的女儿?其实吴妈还是不错的,只“可惜脚太大”。如今一解放,脚大正说明站得稳阶级立场。便是赵司晨的妹子,虽然“真丑”,日后从城里念完高中回来,亦不妨考虑考虑如何对她进行“再教育”。

最早勾起阿q关于“女……”的遐想的小尼姑,文革中由他作主嫁给了小d——或者就是王胡罢。本来他可以自己要的,然而“和尚动得”的,又“一定想引诱野男人”,还用带哭的声音骂过“断子绝孙的阿q!”不能便宜了她。老尼姑自然也要嫁给管祠的老头。不然静修庵当成四旧砸了之后,她又住到哪里去?

说到文革,阿q“思想也迸跳起来了”:“造反?有趣,……来了一阵皮带扎腰的红卫兵,都拿着语录,传单,绳索,封条,浆糊桶,走过土谷祠,叫道,‘阿q!同去同去!’于是一同去。……”

他不再唱“我手持钢鞭将你打”,早改为“穿林海跨雪原气冲霄汉”。外观上也略有变化,如头上那顶从地保手里赎回的旧毡帽,即换成旧军帽,很有些时代气息了。只是军帽下面的癞疤依旧,于是仍然不许说“赖”,不许说“光”,说“亮”,说“灯”,说“烛”,说“太阳”……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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象以往一样,最先将“改革开放”的新气象带进未庄的又是阿q。

“嚯,阿q,你回来了!”

“回来了。”

“发财发财,你是——在……”

“深圳去了!”

只见他上下一套西装,虽说皱巴,毕竟从口袋里掏出一包“万宝路”洋烟来,立刻使人们对他有了新敬畏。接着纷纷传说,邹七嫂的女儿抢先在他那儿买了一条牛仔裤,旧固然是旧的,但只化了二十块。赵白眼的母亲——一说是赵司晨的母亲,待考,——也买了一块孩子戴的电子表。于是街头巷尾总有人追上叫住他问:

“阿q,你还有牛仔裤么?没有?收录机也要的,有罢?”

只几趟的工夫,土谷祠就变了大模样:门口停一辆雅马哈,门内供着东芝冰箱乐声彩电;秀才娘子的宁式床早拆了,摆上软呼呼的欧化席梦思。

变化最大的要属静修庵,里里外外修缮一新,并请来绍兴城里最有名的工匠(现称民间艺术家)重塑金身佛像。鲁迅一个最近的本家,叫周什么的老先生,还指甲长长地为庵子题了匾额。这一切开销,不用说都归阿q独家赞助。不过条件是,从此静修庵所有门票收入得由阿q与重皈佛门的老尼姑两人分成。小尼姑则涂了口红,蹬一双高跟鞋,在港台流行歌带的节奏中扭着腰肢,领游客参观“阿q翻过的墙”、“阿q偷萝卜地”、“阿q躲狗的树”、“阿q砸过的门”及“阿q捏小尼姑脸蛋处”等文化旧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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料想不到的事仍时有发生。比方赵白眼,不仅解除了管教,还以“中国最末一位秀才”的名份当上省政协常委。人前人后,讲话亦带些官腔了,三两句便要说起辛亥年间他跟阿q一起革命的故事,并埋首著述回忆录。而假洋鬼子,也从海外回国考察投资环境,同“未庄实业发展总公司”的董事长阿q钻进星级酒店洽谈生意。手中捏的那根哭丧棒,早换成一只意大利真皮公文包,打开尽是与省长、书记、港督握手的照片:

“我是性急的,所以我们见面,我总是说:鹏哥!我们动手罢!他却总说道……”

“ok!”阿q仰脖子干了一盅人头马,竟用洋文接过话来。

这回轮到假洋鬼子一楞。才知道一向对崇洋十分蔑视的阿q,近几年也越学越洋派,时常为鲁迅替自己取的洋名洋洋自得,在全国都可说是领潮流之先。有一阵子印名片连“阿”也不要,干脆印成“rq”,更是味道十足。但赵秀才以为,那样未免太全盘西化,还是“阿”一下子具有中国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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