撑在桌子上的手肘不自觉抵用了力,晏疏稍稍低头,萧亓还在说:“你刚刚不是说开辟鬼道的是什么天纵奇才吗?我现在就能告诉你,你口中的‘天纵奇才’其实就是个贪生怕死的小人,仙路无门又不甘平庸,无意中走了鬼道,手中不知沾了多少冤魂,后来发现自己天赋太差,想靠自身根本即便是鬼道也难成大器,后打上了别人的主意,最开始是人死后魂灵或仙师未散的魂元,但那些灵魂也好魂元也罢,能被他触碰到的都太过渺小,即便真的能存活也不过几日就油尽灯枯,所以一直未能成功。”晏疏一抬头就对上萧亓的双眼,他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先问了一句:“殷燮扶都跟你说什么了?”问完又自己率先笑了笑,表情多少有那么点孤注一掷的意思,“算了,说什么也不重要,本来这些不想告诉你是怕你有负担。我虽对你有所企图,却也没想以此相要挟。”萧亓五官锋利,性格又冷,不笑的时候总会让人不自觉地远离,生怕一不小心惹到这个煞神,即便笑起来也只是融了少许的雪山,不见得平易近人,只没那么疏冷。只余他面对晏疏时,身上的冰冷尽数收敛,尽量露出些柔软来,虽然有些别扭。晏疏不知道萧亓是不是故意的,总之他现在看上去像是犯错讨饶故意扮出一副楚楚可怜模样的狼崽子。跳动的烛火穿过萧亓的睫毛,影子应在脸上看起来有点像泪痕,给他的“楚楚可怜”添了一把火,还挺像那么回事。“我确实于百年前就曾见过你,无关身份,或许你不相信……算了,不管你信不信这些都不重要了。当初天劫后,你不知所踪,我靠着鬼修独有的功法先一步在尸海中寻到你。幸好我寻你寻得早,身……身体都还好,一切还没到难以挽回的地步。从前那鬼修开创者也算是做了好事,他那些研究成果未能在普通修行之人身上实现,主要还是因为那些人太弱了,周身魂元不足以支撑他们修复自身,而开创者又寻不到化境仙尊。”萧亓搭在桌子上的手指动了动,蓝色的珠子上映着火光,屋外雨势依旧很大。晏疏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听错了,他好像听见萧亓哽咽了一声。“幸好你的法器里有你的灵和魂元。”萧亓声音渐沉,后来的话似乎并不是说给晏疏而是说给自己,一种自我安慰,“幸好只是等了百年。”百年……短短两个字里究竟承载了多少东西,听者永远也品味不到。一个惯常冷淡对什么事都漠不关心的人,乍然做出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很戳肺管子。于是,某个顽固不化的仙尊在这样一个暴雨如注的日子里,突然听见了冰雪消融的声音,叮咚叮咚,不知来自何处。晏疏不动声色地捻着手指,下意识想往后靠,挺直了后背才反应过来这破凳子根本没有倚靠的地方。气氛不太妙,他想走了。酒气哄麻的脑子还有半分清醒,强行牵着他站了起来,到底还是没忍心一声不吭离开。他看着萧亓漆黑的脑顶,吐着酒气说:“我……不是与你算账的,你也不必挂怀。”“你不信我?”萧亓蓦然抬头,目光沉沉,眼尾带着点不正常的红,不像哭过,反而像野兽发疯前与理智的最后搏斗。90疯狂的颜色让晏疏心中顿生提防,还有一些他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怯意。自尊拉住了他险些夺门而出的脚步,他回视着,看上去从容不迫,实则全是心虚。百年的重量透过双眼全部压在晏疏的肩膀上,晏疏怀疑这混小子就是故意的。从前晏疏不是没怀疑过自己为何重生,他对自己的怀疑从未停止,秽玡寄生也好,老天爷开眼也罢,只不过事事相叠,他更倾向于自己是某个心怀不轨之人的“长生”计划中的一环,百年前机缘巧合下保全肉身,让有心之人寻回试炼,一如先前旁人口中的药人。世人惶惶求得长生,却堪不破长生,而他或许就是这条路上数不清的试验品之一。他不知道萧亓在其中扮演什么地位,大抵是被他自以为的“深情”所蒙蔽,中间掺了进来,之后设计了抚宁镇偶遇。这是晏疏先前给自己的定论,可惜现在全都翻了。晏疏没想过萧亓的执念会这么深,也没想过原来自己的命里还担着这么大的一个亏欠,即便这亏欠是对方强行赋予。他意外的没有恼怒,更多的是心酸,晏疏没碰过情爱,于感情之事向来木讷,哪怕是将他捡回门派的师尊,与他二言也不过“师徒”二字便足以道尽,他像是个天生感情缺乏的人,因为做不到,反而更加敬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