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篱
想当年出入宫廷,都是贼兮兮的不能任何人看到,尽量掩藏自己的身形,如今身为帝君,居然还要这么鬼鬼祟祟地爬进内殿,果然贼命就是贼命,到哪都改不了。
内息充盈,我轻飘飘地落向殿顶,在身体即将接触瓦面的瞬间,变换了姿势,手指点在瓦片的雪上,留下一个很小的痕迹,借力向前冲去。
昔日,有人曾教我,身为一名暗卫,最不该留下的就是自己存在过的痕迹,无论在什么地方,都不能忘记这一点。
他告诉我,雪地是最容易留下痕迹的地方,脚尖留下的印记远比手指要大的多,这话根深蒂固在脑海中,不等我反应,身体已做出了第一选择。
他是我最忌惮的人,因为我所有的经验都是他教授的,忌惮不是因为武功,是心理,只为那句曾经喊过的师父。
“‘独活’,你要记住,面对对手,心理才是最重要的,当你开始有了迟疑的时候,就是你输的时候。”
“我们的身份,永远不允许有感情,畏惧也是感情。”
“你我为搭档,唯有做到心灵相通,才能在配合间不出任何差错,不会有判断上的迟疑。”
他,宇文智晨身边的另外一名暗卫,没有我那张扬的名声,没有嗜血杀戮的手段,甚至连暗卫中其他人都不知道他的名字,但是,他只用一点就制衡了我。
他更早在宇文智晨身边,更是亲手点我为第二护卫的人,于规矩我要喊他一声师父,就像云麟对云麒那样,尊敬和畏惧是无形藏在骨子里的,于情……
当年为了与他配合无间,我们同食共枕,几乎是整日在一起。暗卫是不允许他人看到自己容颜的,我与他唯一的沟通就是眼神,在几年相处后,只剩下感知。
这两个字很奇妙,奇妙到无法解释。
一个自己熟悉的人,身体已经习惯对方的存在,会自然而然地容纳对方进入自己的亲密距离,不需要任何语言,彼此清楚对方的行动路线和目的。
青篱,他不需要给我任何压迫感,这个名字已是我所有的畏惧。
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什么比能和自己心灵相通的对手来的更可怕了,他是我曾经的师父,这两个字,是我最畏惧的源泉。
脑海中,不期然地浮现出一双眼睛。
冰冷而无情的眼睛,犹如千年未融的冰雪,无论任何时刻,都无法看穿他的心底,不,应该是看穿了也没关系,那里就是一潭死水,一颗冰封的心。那冷清的声音,就连吐出的字眼,都仿佛带着冰渣。
犹记得,他的身子,也是清寒的,即便是……
**的时候。
空中的身体情不自禁地缩了下,内息的流转有那么一瞬间的凌乱,但也就是那么一瞬间,随即正常,平稳地落在房顶上。
有些事,不该想的。
也或许是我托大了,以为那些本不重要的过去不会撩动心弦,当那个人那双眼突兀浮现的时候,才知昔日的冷静遗忘,不过是强制压在了心中。
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将那身影从脑海中驱逐,恢复我原本的冷静,飘向帝王寝宫的殿顶。
就在我的指尖堪堪点上琉璃瓦上的浮雪时,我的眼睛猛的一睁,死死地盯着瓦面上的一处,就这么挂在了殿檐上。
就在我的手指旁三寸的位置,一个小小的指洞清晰入眼。
指洞很浅,浅的即便有人看到,也不过以为是飞鸟留下的爪印,指洞很小,小到若不是仅仅三寸的距离,即便是我这样的人,也不会察觉。
更不用提谁会在大雪天的清晨,爬到帝皇寝宫的殿顶上查看有没有一个手指的印记?
若不是下雪,若不是我恰巧进宫……
我想笑,却半点也笑不出来,勉强扯了扯嘴角,只觉得真是强皮所难。
想什么来什么,再这么下去,我就算不做阁主,去当个铁口神算也是有出路的,这预测的本事,连我自己都佩服地想跪下来磕三个头了。
他来了,他来了,他来……了。
当我的脚步踏入寝殿的时候,花何正在垂落的床帷边恭恭敬敬地立着,双目低垂,“皇上,早朝时辰要到了,起身吧?”
“那就为我更衣吧。”站在她的身后,我平静地开口。
她做的真,我却摇了摇头,床榻上有没有人,武功到了一定境界的人,只靠内息探视床上人的呼吸就可以清楚知道,这骗得了皇宫内的伺人侍卫,却一定骗不了他。
饶是容成凤衣,又怎么会知道对方大胆到潜入内宫,探查帝王的寝宫?
面前的花何全身一激灵,我甚至看到她脖子后的汗毛根根竖起,全身僵硬如石头,喉咙里咯咯地响,就是说不出一个字。
吓到她了吗?
我径直越过她,撩开明黄色的床帷,大咧咧地坐在床沿,抬了抬眼皮,“伺候我沐浴更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