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闻起想起什么,对他说:“我从漉山带回几颗虞美人的种子,种在你家花坛里,好不好?这院子里只有一丛无精打采的芍药,我就没见它开过,整天含苞待放,它怎么不放啊。”
“……请便。”白岁寒扶着太阳穴,看都没有看林闻起一眼,他十分难受,不仅头昏脑胀,毫无知觉的右腿也居然开始隐隐作痛。
不如截掉算了……
这个念头刚出现在脑海里,林闻起就压下手腕,在他耳侧轻轻一擦,像是一个因为过于珍而重之,所以显得格外小心翼翼的安抚性触碰。白岁寒后知后觉地抬起头,林闻起却已经转出去种花了。
他坐在桌边,把昨夜林闻起交给他的红绳凤凰血玉坠子从衣领里找出来,垂眸看了一会儿,伸手把它从脖子上摘了下来。
林闻起将漉山虞美人在花坛里种好,便与白岁寒道别,他放心不下,特地嘱咐了许多遍,有什么事等他晚上回来再做,白日里就休息一会,不要到处走动。
白岁寒满脸的冷漠,听到后来,反驳说:“我是一条腿残废,不是脑子残废,啰嗦。”
啰嗦难道不是为你啰嗦?林闻起笑了笑,轻声说:“为什么不珍惜呢,我只跟你这么多嘴。”他微微皱眉,又说:“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两天你好得不像话了……”
白岁寒心头一跳,垂眼不语。林闻起在他身边又蹲下了,他仰视白岁寒清瘦而锋利的下颌线,试图伸手去碰他的手,真的没有躲开。
林闻起顺利地握住了那只手,指腹贴着那点凉意泛滥的皮肤厮磨,他半是疑惑、半是庆幸地低声问道:“岁寒……我可以自作多情地认为,你这是愿意给我机会的意思么?”
“不可以。”
白岁寒回答地很快,甚至没有经过大脑思考,他拒绝得那么断然,于是也清晰地看到了林闻起眼里的那点希望与欣喜慢慢消失的过程。
他无声地动了动嘴唇,林闻起重新笑起来,松开了轻握他的手:“不要说抱歉吧。”
白岁寒只能看到他下半张脸,笑得十分支离。听说一个人的情绪无法在眼睛里也掩饰得天衣无缝,于是他又去看林闻起的眼睛,果真发现里头一片寒凉,像一块勉强修复的碎玉。
裂痕真是太明显了。
林闻起临走之前说:“我晚上再来。”
白岁寒说:“你最好不要再来。”
他就起身,理了理领口,苦中作乐道:“这是你这个月第十次说这句话,我听腻了,不如下次换一句?”
“……”
他走后,白岁寒独自在院落里游荡,花坛里泥土新翻的地方大约是林闻起种了花。他在花坛边伫立许久,回过神来,只觉天上的太阳光极其晃眼,毒辣得让人目眩神迷。
眼前的芍药丛随风而动,枝叶战栗似的抖了抖,远处隐隐有凌乱的脚步声在靠近,白岁寒撑着拐杖,呼吸渐渐有些急促,大脑被急剧飙升的恐惧占领,只余下一片空白。
他于这样缺氧的状态中想,自己先前浑浑噩噩,还以为已经是最坏的局面。
谁知道世间上只会有更绝望,没有最绝望。当你站在悬崖边,以为最不济就是跌落深渊,粉身碎骨而已,却会发觉那脚底黑暗里,隐没着一只丑陋恶臭的巨兽,而葬身其腹,化为脏污,会比生生地剥离灵魂还要屈辱一百倍。
万恶的生活总要把人一步步推向最无法接受的境地去,并褫夺掉你身上所有的骄傲,让你灰头土脸、荣光不再。
那阵脚步终于走到门口,破旧简陋的木门承受不住粗暴的动作,被领头的几个壮丁猛地往里一拍,合页凄厉地发出一道惨叫,便彻底销了声,随之而响的是震耳欲聋、粗俗不堪的叫骂。
“――妈的,你今天想好没有?!浪费老子时间!小五、小六!去看看这破屋子里面又有什么新鲜玩意儿来了!”领头的人虎背熊腰,穿着白背心黑长裤,面目狰狞,脸上也有一道撕裂五官的伤疤。只是同样是疤痕,落到这人身上,就让那张本就先天不足的嘴脸更显破灭丑恶。
这人风风火火地带人毫无礼貌地闯进来,几个跟班也都谄媚地听从吩咐,在内堂里翻箱倒柜,声音极其吵闹。白岁寒站在花坛边,望着蝼蚁般地冷冷看着这几个嚣张放肆的人。
他看似冷静,但扶着拐杖的手指指节都掐得发白了,明显是动了怒。
那脸上有疤的壮汉歪嘴一笑,审视着白岁寒的脸与身段,扭着手腕走过去,说:“表哥,前几天我爸妈好声好气地来跟你讲道理,你不听。咱们魏家呢,信奉‘先礼后兵’,既然你这么倔强,怎么说都是拒绝,那咱们只好非暴力不合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