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嫱捂着手倒吸了一口凉气,韩信也不管雁了,上来看她。
那只雁却没有跑。它又朝着网罗盘旋,似乎在寻找着什么一样。
直到它找到一只撞死在网下的雁,猎雁的时候,有许多雁因为飞得太快,来不及停下,会一头撞死在网罗之下。
它哀鸣起来,那样痛彻心扉的凄然,殷嫱听得战栗起来,她恐惧地后退了好几步。
“伯盈……”韩信从背后紧紧拥住了她,那温热的胸膛。
“嘘——阿兄,你听。”
雁在叫。
它拼力拱了拱那个伤痕累累的伴侣,像是想叫他起来一样,殷嫱的心猛的揪了起来,她有了一种不详的预感,雁忠贞,昏因以雁挚(礼),取其忠贞之情。
死了的雁怎么会回应它。
它高啼一声,骤然高飞而去——如流星坠落!
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此去渺渺万里,要飞越千山万水,要历经朝云暮雪,一雁形单影只,即使一个苟活下去又有什么意义呢?
殷嫱怔怔地,似乎想起了什么。
“杀了他,你就能活。杀了他!杀了他——杀——”
“君死,妾岂能独活?”
“愿刎颈同死。”
是哪个决绝的声音在说话?
殷嫱的脑子里非常乱,到最后竟连恍惚间听见都声音说了什么都记不清。
“放了吧。”她拔剑划破网罗,结果自然是什么都没猎到。
军务繁忙,共同游猎的机会再也没有了。趁着赵王歇被俘的当口,韩信猛攻赵国城池,几乎不费吹灰之力。赵国平定后,殷嫱并未随军而去,她趁此机会重新疏通了匈奴商路,将要返回巴郡,巴蜀山高路难行,此去又是数月了,临走前,收到了韩信的礼物,那是一只活的雁和寄在雁脚上的帛书——
以雁为挚,永以为好。
这是求亲用的雁,难怪他要捉活的,难怪放了雁之后他脸色不怎么好看。昏礼上还是用活雁最佳。
殷嫱笑了笑,又想起了当日的事,她当时究竟想起了什么?那经历好像似曾相识一样,却什么也不记得。
回家的路途不算顺利,但是因为心情愉悦的缘故,也不觉得什么。反倒是到家之后,殷嫱与父母大吵了一架——韩信的聘礼和媒人到了,她的父母并不喜欢这个出身寒微的大将军,他们断言两人不会有好结果,志趣不同、性子不同,差异太大了。
更何况,殷嫱的性子,招赘进来也就罢了,要嫁出去——既不懂女红织绩,又不懂庖厨,性子还偏偏要强,更不贤淑,现在贪恋她的色相可以不计较,日后呢
殷嫱被父母的所思所想气着了,她不想待在家里继续和大人争执,主动出了门往赵国去。
前些日子赵国大半平定,刘邦那边与项籍僵持着,韩信也陈兵在岸,与刘邦那股汉军互成掎角之势,局势稍微好转之后,两军合击赵都襄国。
她到的时候,和韩信共击赵国的张耳已经成了新的赵王。听说还是韩信举荐的。
她和父母争执许久,途中很少关注中原的消息,巴蜀山长路远,通信艰难,传过来的只言片语的流言也早就失去了原来的意思。
她是到赵国的时候,同时接到刘邦兵败和张耳称王的消息的。这可不好,很不好。
韩信有称王的野心,殷嫱素来都是知道的,可是她没想到他会这样试探刘邦。为张耳请封赵王,既不自居功,也不要赵地,只是试探刘邦有没有裂土封王,与功臣共享天下的心。
昔年,刘邦见始皇帝车驾出游,说的是:“大丈夫生当如是。”
他以始皇帝为楷模,怎么可能愿意与人共治天下,分权于人,他要的是绝对的臣服。
或许她应该劝一劝韩信,在战败的刘邦面前,更恭谨一些,更小心一些,野心要藏起来,否则——
不过她更没有料到的是,她一到赵国,就遇见这样难堪的情景。
韩信和张耳基本平定了赵国,驻军修武。殷嫱来至时,正是平旦时分,昼夜未分,太阳将起未起,月亮将落未落,天穹陷入了一种将明未明的暧昧状态。太阳刚刚从最黑暗的时刻熬了过来,人的意志在此刻也最为松懈。
殷嫱驾车准备就近休整,正是这时候,有人举着火把,驾着车,直直地朝军营闯去!
兵卒见着有人闯营,正严阵以待,谁知来人径直亮出符节,近了才叫人看清,兵士脱口而出:“汉王!”
这架简陋破败的马车,竟然是汉王的座驾!
汉王竟然在这儿?殷嫱接到的最新消息是,汉王在荥阳兵败,大开城门驱赶三千妇人从前门出去,自己则从后边逃跑,义士纪信穿上了刘邦的衣冠,跟在妇人之后,被楚军擒获,项籍发现刘邦逃跑,又是空欢喜一场,大怒之下,将纪信烹杀(用鼎煮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