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输,他决不能输!
她想起了他前日说话时的神情,扬眉展颜,神态自信到近乎自负。
“决不会输。”
她向韩信的方向望去,一枚枚旗帜紧急地变换着,仿佛能听见他从容不迫地发号施令的声音。
汉军士卒和殷嫱一样,他们一点也不镇定,惧怕的情绪像是瘟疫一样在将士之间传播开来,赵军一步步在蚕食着他们的防线,身后就是湍急的绵水。
不少剩下的汉军老兵恐惧极了,他们又想起当年随汉王刘邦攻下彭城,正风光无限的时候,被项籍的铁骑击破,逐入谷水——
同袍们慌不择路,人挨人人挤人,还未及入水,被踩死的就不计其数,被挤入水中的更可怕,河水淹没了口鼻,一种辛辣的窒息感从喉间泛起,想要挣扎,谷水露出了它狰狞的面孔,将人拉扯至更深处——
短短的几息,生不如死。
和赵军拼杀也是死,被赵军赶进绵水里同样是死!
韩信见阵型收缩已毕,鼓声重整,是反攻的信号!
汉军犹如受了伤困兽一般,绝境之中,爆发出了惊人的战斗力,竟生生与赵军僵持在井陉口,逼得赵军再不能进。
殷嫱紧攥的拳头微微放松了下来,她下意识地向韩信的方向望去,他正凝神指挥着,举手投足之间有一种凛然的气度。
使人心折。
赵军像是绵绵不绝的海浪,只是井陉口狭小,赵军每次只能冲进一些人,竟完全不能凭借人数的优势,一举冲垮汉军阵势,而只能和如狼似虎的汉军玩消耗战。
湍急的绵水此时反而成了汉军的屏障。
汉军只需不加顾虑地向前冲击,根本不用担心两翼和腹背受敌的危险。绵水便是汉军天然的援兵。对正应了韩信那句。兵卒非人,山川草木,皆可为掌中之兵。
精巧的计谋,严密地把控能力,步步诱人入縠,耐心、决心、勇气。操控山川,把控人心,神乎其技。
正面战场上一直实行添油战术的赵军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金鉦数鸣,杀红了眼的汉军反守为攻,追得赵军仓皇逃窜,刚出井陉口,赵军士卒遥望而去,汉军红旗在赵军军营之中迎风招展。许多人险些眼前一黑——败了吗军营都被汉军站去了!
汉军山呼海啸,一种奇妙的欣喜激荡在殷嫱胸中,局势瞬间颠倒过来,原本势如破竹的赵军此时惶惶然如丧家之犬。
赵军大败!!
韩信站在万人中央,被气势如虹的汉军簇拥着,他瘦削,肩胛之间的箭镞也尚未被拔去,周身浴血,却巍峨如山,光华万丈。
殷嫱喉间微堵,一时竟什么话也说不出,伴着汉军大胜的喜悦,就像是有什么在轻轻撞击着心口一样。
慌乱欢喜或许兼而有之。
汉军营地之中,袅袅炊烟腾起,韩信回头,他看不清殷嫱的面色,却觉得她看向他的目光,意外的温柔缱绻。
殷嫱心头倏忽一悸。
一股自豪夹杂着欢喜涌上心头,那样炽烈而纯粹的情感,平素压抑着的东西像是被这场大胜都裹挟着冲击出来了一样。
或许这该叫——喜欢吧。
心悦君兮。
赵军大败,汉军除了清扫战场之外,没有着急进军,而是原地停留休整。整个汉军紧绷了那么久的神经终于可以稍稍松懈一会儿了。
庆功的宴飨,就是平平淡淡的的一顿朝食,韩信从不以战胜居功,在他看来,胜为将者的本分,而败则几乎没有出现在过他的考虑之中。
作为一个信奉谋战的将领,他的每一场仗都经过极其缜密的思索和考量,没有十足的把握他不会轻启战端,他不将士卒当成消耗品,每战都尽量在减少己方的伤亡。不需要同衣同食,殚精竭虑尽量保全的将领也更能赢得士卒的爱戴。
打了胜仗的将士们还如同在梦里一样,个个高兴地走路都在发飘,大伙儿刚刚杀红了眼,都以为身处绝境了,谁能料到,不过几个时辰,这一场看起来必输的仗竟然就反败为胜了?
区区三四万的市井之徒、乌合之众,就把赵国十数万精锐揍得落荒而逃。
不过这种愉悦的心情很快就大打折扣,从不以金帛激赏士卒的韩信,头一次下令,悬赏千金,活捉广武君李左车。
以曹参、灌婴、孔藂、陈贺等为首的各系将领对这个败军之将都不大看得起,都抱怨:“一个败军之将,上将军费心找他做什么?”
“广武君找到了”韩信挣扎着从榻上起来。
广武君李左车,赵武安君李牧后人,赵臣。曾谏陈馀,固守城池消磨汉军锐气,亲率轻兵入井陉断韩信粮道。陈馀拒绝。
若非如此,如今胜负还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