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赵父看上去仍不死心。他将所有能骂的字眼全骂完后,仍拿了和赵冬一样的眼神去看赵孟,又指了指身后紧闭的屋门,颤着声问:
“你和爹说实话,是不是那小子把你带坏的?”
赵孟抬头去看父亲的眼睛,他的额头在刚才的一顿打里被一块凸起在金属棍表面的锈划开一条口子,滴滴答答淌下血来,把半边衣服的领口都染成红色。
他看见赵父的眼中存着一抹无法确信的希望,也和赵冬一样。像是根本不愿意相信自己所亲耳听见的。
于是脏话变成了絮絮叨叨的说理。
“你说说,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为什么要一时糊涂,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要去学那些不三不四的年轻人搞那些不三不四的事情?你知不知道人是怎么来的?人就是爹生娘养的,你是男人,男人就该和女人在一起,阴阳应该结合,才能延续出下一代,千百年来的人都这么过法,为什么你就不愿意?两个男的你就觉得好了?你就不觉得恶心?我告诉你,这就是有悖天理伦常,违背自然定律,是要遭天谴的!”
赵孟只能叹气。
无论是对于父亲眼中自己的不懂事,还是弟弟眼中自己的无辜。所有人都在争相为他寻找一个理由,来解释他的失常。好像自己方才所说的那些,无法如他们所愿与一个女人结合、结婚生子、延续后代的想法不过是鬼迷心窍,不过是一时糊涂,事情总该还有转圜的余地,并非他生来就是如此。
但他偏偏生来如此。赵孟十年前从鬼门关里走一趟回来,重新活过之后,就已经知道了。
“爹,我大逆不道,违背伦理,不是你们教养的不好。你们生我养我,只希望我过得好,可别人家的孩子也一样是父母生养出来的,你们要让我去娶一个女人,不能爱她,却要耽误别人一辈子,一样是损祖宗阴德的事。”
“你没试过怎么知道不行!”赵父吼他,吼完后又在院中焦虑地踱了几步,好声好气转回来劝他,“爹妈不逼你了,你多接触接触,说不定只是没有遇见喜欢的,等找着喜欢的了,你就会懂的。”
赵孟跪着,盯着自己落在地上的一道影子。
同样的话他说过一次,实在不愿意一直重复着说。他知道,此时此刻自己若是泄露出一丝一毫的犹豫,哪怕只是因为心软和愧疚所生出的犹豫,都会带给家人完全不必要的希望。
他只能陈述事实,清楚地告诉他们,不,没有什么地方搞错了,你们的儿子就是这样,一如眼前所见的样子,宁可跪在地里流血,也不能多欺骗自己一刻。
“爹,我不是没遇到,我长这么大,就喜欢过那一个,我找着了,我懂。”
“你喜欢谁都行!但那必须是女孩儿!”
赵父猛地将手里的铁棍掼在地上,发出巨大的一声当啷响。
他险些心脏病发。赵冬搀扶住他,花了大力气才让父亲重新站稳,不至于跌在地上。
赵孟知道自从那次手术后父亲恢复得就一直不算好,这会不能再刺激他了。
他看了赵冬一眼,带着一头一脸淋漓的血迹站起来,转身快步冲回了自己的房间。
他一拳砸在门上,将门甩开。
“走吧,我们回省城。”他对在屋里等他的人说。
赵孟的眼里盈满了酸痛干涩的感觉,他难受,却哭不出来,也不知道该怎么向宋栖然解释自己的这种情绪,只想尽快带着人离开。
坐在床沿的宋栖然看上去很冷静,他似乎早已经预料到了这种结果一般穿好了所有的衣服,他看向赵孟点点头,只有深埋在双膝之间隐隐打着抖的双手出卖了他真实的状态。
那两只手中握着一把美工刀。在抬头看向赵孟,发现那些满布了半颗脑袋的血迹瞬间,宋栖然的瞳孔一收缩,攥刀的手一刹猛地收紧。
“你怎么又把自己搞出血来了,腿上的伤口刚刚才包扎好的。”他对赵孟说。
他竭力地克制着什么,阴晴不定又带着阴霾的眼神无声地滑动向赵孟的身后,父亲和弟弟所站着的方向。那根用来打过赵孟的柴火棍上也沾着血,几滴血珠子从边缘被甩到地上,留下星星点点深色的痕迹。
宋栖然摇了摇头。
“我说过,所有让你疼的人我都要叫他们付出代价,可他们又是你的家人,你害怕有人伤害他们,怎么办呢,你真叫我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