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她就看见一把刀,向苏旷的颈部划了过去。“云姐姐!”马秦破门而入,“你你你,你干什么?”“嘘……”云小鲨做了个禁声的手势,放下手里的鳝尾刀,拈起苏旷的长发,缓缓打了个结。马秦这才发觉自己一时激动,还死死抱着药罐,她随手一搁,拍了拍胸口:“你吓死我了,你在干什么?结发同枕席?”云小鲨笑笑,将苏旷的头发放入一个海螺里,海螺中有盈盈蔚蓝如海水的酒,她好像在举行一个仪式,双手捧着海螺,掷入窗外的大海中,动作很轻,也很慢,关好窗子才回头:“我在替他安魂,你们不是海上的人,杀了人,冤魂是会来索命的。”在马秦心目中,云小鲨一向是个肆无忌惮的人,似乎从来没有见过她有所畏惧,但是说的有模有样,马秦也不禁郑重了许多,她指着苏旷,小心翼翼:“他不会醒过来?”“不会”,云小鲨解释:“他的内伤很重,在用龟息之法调本归元,你现在砍他一刀也没关系。”“哈,那我们可以在他脸上画个大王八——”马秦抬头,云小鲨的眼里有着隐藏不住的哀伤,马秦心一软,握住她手:“云姐姐……你,你喜欢他吧?”云小鲨:“琴心,你最难过的时候,最想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会做什么?”马秦想了很久,这个问题真难回答,好好的谁愿意回忆最难过的时候呢?她咬咬嘴唇:“读书,读着读着,就会忘了很多事情。”云小鲨点点头:“我最难过的时候,就会潜到海里去,一直向下,一直到没有人可以潜到的深度,你去过海里吗?潜得深了,没有浪,也没有阳光,只有安宁,好像那里才是我生命的根源。就像你们害怕大海一样,我害怕土地,在岸上我睡不着,我好像觉得心里有风和浪,只有回到海里才能平息。慕容良玉总以为杀了我就能夺取云家船帮,可他根本不懂,海不是战场啊,海是生命本身。”马秦明白了:“难怪你这么又吵又闹,果然像条离开水的鱼。”“这个人,我本来以为他一定是我的同类”,云小鲨指着苏旷,“我以为他心里一定也有一片深渊,真可惜,他不是……我敢打赌,他最难过的时候,一定会挣扎,会咆哮,唉,他快醒了,真想挖出他的心看看,那里面是什么?”海风好像从遥远的亘古吹来,船身随着海浪摇摆,一下,一下,如同海洋深处的心跳,云小鲨伸出手,纤长的手指按在苏旷的心口上——“啊!”她大叫一声,手闪电般缩回,抄起一把斧头格挡,一道金光“叮”的一声撞在斧头上,顺着斧柄一转,做势直扑云小鲨胸膛。云小鲨不假思索,一个细胸巧翻云,撞破了窗户,一头跳进海里去。小小的金虫耀武扬威地转了一圈儿,缩回苏旷的胸襟里。初晨的阳光照在苏旷眼上,他缓缓吐出口气,慢慢睁开眼,然后就看见了瞠目结舌的马秦,奇道:“发生了什么?”发生了什么?马秦也不知道怎么回答,说云小鲨发表一通关于生命本源的言论,然后伸手调戏你,被你的小金赶到海里去了?她指着窗户,结结巴巴:“是,云姐姐她……”苏旷眉一扬:“怎么了?”“没事没事”,马秦苦着脸,“云姐姐去……去热爱大海了。”“哦”,苏旷点点头,云小鲨素来行事神出鬼没,她去海里泡一泡,好像也不是稀罕事情,他又觉得不对“那你跑来干什么?”马秦连忙捧来药罐:“我来送药,是海藻、鱼骨和珍珠熬的药膏,治外伤很有效……呃,你休息,不打扰。”她做贼心虚一样匆匆忙忙退出,忽然又推开门:“对了苏旷,你最难过的时候,一般会做些什么?”苏旷揉了揉太阳穴;“难过?嗯,大概是……去吃一顿好的吧。”海洋之子云小鲨水淋淋地爬回船上,太阳已经升起来了,暴风雨带来的寒气一扫而空,热气开始蒸腾。“怎么样?”云小鲨来不及换衣服,便急匆匆问苏旷。苏旷道:“六成,你呢?”云小鲨本着脸:“不劳你费心。”女人真是奇怪,苏旷讪笑,索性不问了,反正她的伤本来就是外伤,也不是短短几天内说痊愈就能痊愈了的。“对对盘口。”苏旷闪过话题:“我反复想过,有一句话,云船主,希望你能回答。”云小鲨点头。苏旷道:“昨夜你说要重结云海之盟,究竟是为了一时的义气,还是为了海天镖局?”云小鲨脸色变了:“你什么意思?”苏旷低头:“我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的意思其实已经很明白,云家船帮总是需要一个陆上的据点,海天镖局的底子在那里,慕容止是个还没完全成熟的半大小子,如果现在结盟,无疑云小鲨需要帮助海天镖局重建,而重建之后的镖局,也无疑就在她的控制之下。云小鲨笑起来:“你何必想这么多?和我结盟,对慕容止来说有百利而无一害。”苏旷摇头:“不同,如果我是这么想,慕容止一定也是这么想的,如果他是这么想的,他一定不会把他知道的真相说出来……这件事蹊跷很多,比如了空为什么会下手谋害了尘?了尘究竟是什么人?谁保的暗镖?送给谁?慕容良玉为什么要选在这个时候发难?他对你,对云家怎么会如此了解?我想这有一条线,线头在你手里,云小鲨。”云小鲨悠然道:“我知道的故事有很多,你要听哪一段?”苏旷毫不犹豫:“云海之盟。”世间事总是有原因的,任何结果也总有着外人所不可见的辛酸,如果当年慕容海天真的信口吟诗就能建起海天镖局,只怕泉州海岸再无渔民,满是诗人。“常常听人说,我的外祖母是个绝世的美人……她是一路从中原出海,最后漂到我外公的岛上的,那个岛叫做云中岛,据说最先是一群海盗的据点,也是我们云家的老巢。我没见过外公,但听说他有个绰号,叫做海妖。我第一次碰海的时候——碰海的意思,就是从船上摸到海底——许多老人们都说,海妖回来了,他的水性,应该很好很好……反正,外公外婆一见钟情,那时候外婆身边还有个不知是王子还是将军什么的人,外公就走过去对他说,这女人是我的了。那个人当然不愿意,外公就又说,这样吧,你回你的船去,尽管做好防备,我不要帮手,一个人一把刀七天之内非杀你不可……过程我虽然不清楚,但我知道,第四天那个将军就带着他的人走了。然后外公娶了外婆,很快就有了我娘,据说我娘出生的那一天,漫天都是火烧一样的云彩,于是他们给她起名小燃。我娘周岁的时候,慕容海天就带着一个神秘的朋友来了。”云小鲨好像在极力回忆着什么:“娘好像说过,三个人里,外公年纪最大,慕容海天最小,三人一见如故,称兄道弟。”苏旷问:“那个朋友是谁?”云小鲨摇头:“我不知道,从头到尾,我娘也不知道,只知道那个人送了外公一份大礼,是昔年一位海外的异人要献给皇帝的万里海疆图,可惜皇帝根本连看都不会多看一眼……但是那张海图在外公眼里,就不一样了,他忽然发现大海居然如此辽阔,自己平日活动的不过是一隅而已,就动了出海的念头,但是碍着外婆又不好说,只好没事和兄弟们喝喝酒吹吹牛……那位朋友带了一个小男童来,口口声声的胸有大志纵横四海,外公也喜欢,便认了义子,他就是云如怒,云家船帮上一任当家的。他们三兄弟就在这艘船上,在这儿,结了云海之盟。”云小鲨说的“这儿”,正是苏旷所在的兵室,阳光下无数兵刃闪着青光,每一条血槽似乎都记载着昔年的厮杀。她伸手在桌上恶狠狠一拍:“结盟之后不过五年,昔年那位王子居然又带兵打过来了,那是他们兄弟三人第一次联手,也是最后一次联手,他们大获全胜,还夺下了十几艘好船,当晚大醉酩酊……可是后来,船沉了,我外公再也没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