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旷追问:“大师你又从何得知?那位探花如今何处?”老僧的中指扣了扣桌面:“苏少侠毕竟年轻……不过也怪不得你,江湖中本来就极少有人知道那个神秘的家族——他们姓司马,自认是太史公司马迁的后人,世世代代以修史为己任,然而奇中又奇的是,司马家数百年来,一心修的,是一部武林之史。司马家祖训极严,子弟极少行走江湖,但是一旦出没,行事务求光明磊落,不偏不倚,若遇不公,宁死也要直言,虽说难免有些迂腐死板不通情理,但江湖中人对他们多半也是礼让三分。那位探花郎实在是个司马家的异数,他托名换姓,非要以毕生之力修一部国史,唉,那又岂是民间的力量可以做到的?他壮志未酬,一生郁郁寡欢,只以五十年的精力,整理了手中全部资料,写了一本野史自娱。老衲偶得机缘看过这本野史,不瞒施主,此书牵连过多,影射也过重,一旦走漏出去,朝中立即就要掀起一场腥风血雨来。”苏旷立即想起了马秦,她的行事谈吐,倒有七分司马家的风格。“只是……”苏旷不解:“这和在下又有什么相干?”老僧合十,轻宣佛号:“阿弥陀佛……唉,老衲是尘外之人,平生结交的方外之客,只有慕容良玉一人而已。半个月前,慕容施主趁夜而来,说是接了一桩暗镖,送镖之人极其神秘,交代清楚之后立即服毒自尽,连尸首也腐烂得看不清楚面目。慕容施主究竟年轻好奇,就打开暗盒看了一眼,结果一眼之后他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就想找一个局外人商议商议……”苏旷点头:“没想到他找到了大师,大师你也不知如何是好,就找到了我?”烫山芋这种东西,拿不好拿,扔不好扔,如果能塞给下家,那是再好不过的了。老僧仰面笑道:“苏大侠果然聪明过人,请,老衲有一样东西,要请苏大侠过目。”只是一弹指的功夫,苏旷心中,似乎已经经过千年万年,他虽然不知道老僧要他看什么,但是想来这一看之下,未必还能从容脱身,难道这无牵无挂的日子,真的要结束了?这个暗镖好像是一个巨大的漩涡,将一切相干不相干的人都卷了进去。一边的了空似乎看出他的一丝惧意:“苏大侠若是不想看,不必勉强。”“走吧”,苏旷眨眨眼:“苏某平生好奇,这个扣子不解开,只怕我今晚再也睡不着了。”追奔一桌,一榻,一灯耿耿。老僧低头,长眉微微垂下,而眼角的皱纹有如刀刻,这样的面相,想必年轻的时候也是个硬朗直率的脾气,却不知这一世长路,怎么的就走到这里,那些青年的豪迈,盛壮的忧虑……人间种种,于他,如隔岸观火;悲欢俗世,于他,如野史逸闻——一声又一声讼佛的背后,是不是会有一些小小的遗憾呢?老僧已经合十许久,好半天才睁开眼:“受人之托,原本应该忠人之事,罪过,罪过。”苏旷沉吟一声:“大师,既然如此,又何必打开?”老僧捧出个红木盒子来,大约有一臂之长,一尺宽,他也不抬头,“江湖儿女以信义为先,佛门弟子以慈悲为先。苏大侠,老衲左思右想,这趟暗镖关系极大,那始作俑者分明就是一片屠戮之心,诸般罪愆老衲一概领过,只求你一诺……”他已经将红木小盒掀开。“大师!”苏旷眼尖,瞥见盒盖打开的瞬间似乎有一道黑影直射向老僧胸口,一弹一动,仿佛是虫豸一类生灵,苏旷左手轻挥,一道金光自掌缘飞出,虽然无声无息,但似乎能感觉到两只闪电般的小虫撞在一起——“突”,金光余势未歇,一路将那黑色怪虫钉在木壁上,二人这才看清,原来是一只手掌大小的独螯紫蝎,金壳线虫准准穿过蝎头,蝎足兀自在半空挣扎。“小金回来。”苏旷招手,金壳线虫易放难收,费力从木壁中拔回脑袋,翻身钻回蝎子体内,将毒腺吃个干干净净,这才跳回苏旷手中。“大师好定力。”苏旷也是由衷敬佩,这老僧适才在生死边缘走了一趟,但是似乎连眉眼都没有抬过。老僧眼中有一丝憾意,轻声道:“这也怪不得他,怪不得他……”他伸出手去解盒内黄绫,苏旷却一手按住他。他感觉到了一丝不安,而且很快就明白不安来自哪里,方才进屋的时候,老僧让了空在门外守候,但是刚才这么大的动静,按情按理,了空都应该扣门问一声才对,难道说了空已经离开?苏旷推开门,门外果然只有青砖回廊,翠竹丛侧,八角钟亭在地面上拽出长长的影子,果然快到傍晚时分,更远处有灰影一闪,没入了后殿方向的阴影。苏旷回头:“大师,这盒子莫要轻动,恐怕还有机关,你在之前可曾打开过?”“庄……”一声宏浩悠远的钟鸣在开元寺内荡开,禅院钟声,果然令人警醒,想来是到了晚斋时分。“庄……庄……庄、庄庄……”钟声居然越来越快,顿时既不悠扬也不肃穆,反倒吵得人头痛。寺中僧众都不知出了什么事情,已经有些伸头伸脑地跑了出来。小小的黄绫包裹,悄悄冒出一丝红色烟雾来。“小心!”苏旷抄起木盒,就手便要向外扔去。“外面有人!”老僧按住木盒,木盒中的红烟越冒越盛,看起来好像马上就要炸裂的样子,他一时也不知道如何是好,灵光一动水能灭火,将半杯茶水泼在冒烟的地方。只是这茶水不浇还好,一浇上去就是惊天动地的一声轰鸣。苏旷眼前一黑,胸口被什么东西大力击中,人已经被那东西连同气浪一起抛了出去,撞在廊柱之上,又被余力一路掀着翻滚老远,他牙一咬刚想站起来,但双腿一软又跌坐下去,好像血流也在脑中爆炸,浑身肌肉无一处不痛,好半天才稍稍清醒,,没有什么习武之人,苏旷索性颤声呼道:“水……”“咦?这边还有人!”两个小和尚跑了过来,想必也是第一次遇见这种事情,手足无措道:“他在说什么?”呸,毫无江湖经验,难道不知道爆炸之后重伤之人多半脱水么?苏旷换了个明白的词:“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