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度笑起来:“昨晚差点被你蒙混过去了。你的淡泊生死听天由命是做给那个销售看的,好打动他不去报警。”也是做给你看的,好让你对我放下屠刀。乔楚辛在心里补充。“实际上,你的求生欲比任何人都顽强。只要有一点机会,你就会竭力抓住,为此可以能忍常人所不能忍。“所以我有点好奇——你能为决心而忍受到什么程度?”乔楚辛恍惚了一下:他忍受了37次死亡,忍受着世界线断裂时抽空精神般的疲惫与虚弱,为了完成某个使命一次又一次地试图推进主线,而他甚至想不起这个使命是什么!他的决心从何而来,他的忍耐是否有意义?一个不知终点何在的决心,比起目标清晰的努力,要难上多少倍?周围光线迷离,空气如水波般流淌,乔楚辛在惊觉陷落的同时,陷进了某个纬度的记忆碎片中……废弃的医疗舱里,他深深地吸了口气,仿佛下定决心,然后用高频震动粒子刀,像切奶酪一样划开了自己右腿上的皮肉。没有专业医护可用,不肯施用神经麻醉剂,这场由伤员充当主刀的人工骨骼置换手术,他必须全程保持头脑清醒。瞬间涌出的汗水湿透重衣,他的头发湿淋淋地贴在头皮上,脸色惨白如霜雪,手指却依然稳稳捏住刀柄,刀尖灵活地剔出一块块带血的碎骨渣。“指挥官……”一个强忍泣音的女声唤道,“放弃吧!你已经把绝大部分能量转移给了世界规则,剩余的根本不足以支撑这次行动。如果放弃‘永生者’,我们至少还能完成日暗区的升维。”“他在等我。”乔楚辛听见自己说,“就算失去心脏,失去大脑,就算只剩最后一个细胞,他也会一直等我。我必须去。”从另一个视角切入这段记忆,乔楚辛才意识到当时有多疼。指挥官乔楚辛的疼痛,仅仅是通过记忆重叠,映射到旧书店小老板乔楚辛的身上,都让他疼到灵魂粉碎。拽着领带的手陡然松开,下一刻乔楚辛的双臂紧紧抱住梁度的腰身,将前额抵在了他的胸膛上。梁度嘲谑地轻笑一声:“就这种程度?要勾引我,你还得多下点本钱。”乔楚辛没有说话,他在专心地抵抗,专心地忍耐,专心地承受一场来自不明维度的痛楚。梁度意识到了不对劲。紧抱着自己的青年呼吸艰涩,像来回拉扯的锯齿下随时要断裂的弦。他似乎在剧烈颤抖,但又把这生理性的颤抖强行控制在理智所能维持的范围内,不肯发出一声叫喊。泉涌的汗水瞬间湿透了他的后背,将整件浅蓝色t恤染成深蓝。细胞骨髓瘤,3期。没去医院治疗?持续性的九级疼痛,你还挺能忍的,对吧。昨晚这个旧书店的小老板蒙骗了所有人,但也许有一点是真的。梁度垂目看着抵在他胸口的乔楚辛的脑袋,一头汗湿的棕发把他的衬衫也洇湿了。他从没被人这么汗津津地搂抱过,他甚至还有点轻微的接触性洁癖,所以安聆每次与他做亲密接触之前,都会很自觉把自己清洁干净——当然了,他也从未见过安聆不干净的模样。他的恋人似乎永远像个不染尘埃的艺术品。“……腿疼?”梁度问。乔楚辛依然没有说话,每一下呼吸末尾的气音断断续续飘浮在灯光昏黄的小房间,像碎冰漂浮在海面。“濒死的鱼不愿在小池塘里窒息,所以想生出翅膀,飞到天际云彩里去。”梁度敛了笑,但也没什么更多的表情,“你需要登陆环前往拟世界,不是用度假账号,而是永生账号,对吗?”他抬手揪住了乔楚辛的头发,迫使其向后仰头枕在椅背上,仔细端详。痛楚与隐忍之色交织在这张年轻俊秀的脸上,从汗湿的眉眼与浅淡的嘴唇中透出一股奇异而诱人的欲气,如月下凋零的花海倒映在梁度漆黑的眼瞳里。梁度抬起另一只手,解开了扣在自己咽喉下方的镇痛剂乔楚辛感觉自己的喉咙都快要被梁度咬穿了。这股疼痛混在腿骨置换手术的剧痛里,显得那么微不足道,甚至莫名催发出一丝熟悉而强烈的冲动,让他很想反咬回去,想狠狠地撕开什么,刺穿什么。梁度尝到了汗水的咸味,在舌尖与对方光滑的肌肤之间辗转,像不可名状的渴望。衣领勒得他呼吸不畅,他把衬衫的扣子又解开了一颗。啃噬逐渐变成了吮吸,他揪着乔楚辛头发的手松了劲,手指插入对方湿漉漉的发丝间,慢而缠绵地搅动。吊钟花的馥郁香气在窄小空间里隐秘地燃烧。就在乔楚辛快要痛晕过去之前,梁度放开了他,直起身,声音暗哑地问:“止痛药放在哪?”我踏马又不是真得了骨癌,哪有常备的止痛药。乔楚辛头枕椅背,双目紧闭,一颗被灯光微微映亮的汗珠划过眉睫,沿着下颌线滚落下来。“没有?”没去医院治疗,连最普通的止痛药都不买,那就继续熬着吧。梁度用手背抹了一把濡湿的嘴唇,拉开起居室的拉门,穿过两侧挨挨挤挤的书架,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许久以后,瘫在椅子上的乔楚辛仿佛一具回魂尸,长长地舒了口气。他拖着犹带痛楚余韵的沉重的右腿,走进洗手间,t恤与长裤扔了一路。老式淋浴器又坏了,只出冷水不出热水,他在三月天里被冻得一哆嗦,然后蹬掉了身上最后一块布料,仰头迎向水流。咵嚓,啪!乔楚辛从玻璃隔门边探头一看,摇摇欲坠的行军床彻底倒塌,伪人遗骸的半边身躯从翻倒的帆布床面边上露出来,脑袋也压歪了,黑洞洞的脸面在头盔下望着他。乔楚辛忽然笑起来,边用旧毛巾擦着身上的水珠,边赤身走过去拾起床单。他蹲下身,拍了拍伪人肩膀,说道:“看在你这么努力地将自己藏到最后的份上,就不把你拆掉扔垃圾场了。“你明明被梁度的飞行器带走了,为什么还会突然冒出来?“就算脑袋被轰成渣,也要继续执行追杀我的指令吗?“谁制造的你?“谁把你带出了拟世界?“伪人……真的没有灵魂吗?”一连串疑问当然得不到任何回答。但乔楚辛总觉得,这具伪人残骸身上还有价值可挖,只是就这么藏在他床底下太不保险。用了七年的行军床也该寿终正寝了,乔楚辛肉痛地考虑要不要买一架床底带隐藏式储物柜的二手床。想起公民卡里的两位数存款后,他断然放弃了这个幻想,打算明天借个电焊机把床架焊一焊,继续用。至于实在没地方藏的伪人残骸……木地板下面有防潮层的吧,空间薄是薄了点,把水泥往下再挖个浅坑,差不多就够放了。为防梁度杀个回马枪,乔楚辛连夜动工,撬起部分木地板,锯断地龙骨,刨开已经开裂的水泥地面,像个藏尸的变态杀人魔一样把伪人残骸塞了进去。忙活了半个多小时,重新钉好木板条之后,他走在上面踩了踩,觉得还挺平整。于是将床单铺在地面,凑合着睡了一宿。他习惯裸睡。后半夜地板有点冷,他翻个身迷迷糊糊地咕哝几声,卷紧薄被又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