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量好要在今天当着大家的面揭穿赵绪的真面目,却意外得出这样的结局,看来在辗转齐楚两国后,秦国必将插手此事了。今日的争论究竟潜移默化地收到了怎样的效果,齐晋算是撕破了脸,天子也越发难做,四国的命运今后又将怎样,谁也不敢去想。
吉凶祸福,毕竟难卜。
第23章秦晋反目暗流汹涌,齐楚难全山岳崩颓
随着突然出现的秦公渡把极有争议的公子光带走,这场失败的小满盟会不欢而散。只是列席做了旁观者一言不发的芈华立刻踏上了回国之路,等去见了一回晋悠的姜纯回来,已经连送行都来不及。他不明白为何父亲会这样着急,却明白同样急着走的赵绪的心思。不管怎样,子明兄没有被晋国人带走,还因为嬴渡的出现而把本来就浑浊的时局搅得更加混乱,让赵绪四顾不暇,这就已经达成小胜的目标了。
嬴渡是来救人的,这一点谁都深信不疑,晋光这样的身份,被秦国抓住,无疑是对晋国的直接威胁,一旦民心思变,首当其冲的就是赵绪的新朝。他可以去逼迫楚国交人,也可以不给姜纯面子,却不能不忌惮强大的秦国,所以在这次盟会之前,即便不确定晋光是死是活,他也是做好了充分的应对突发情况的准备,然而千算万算,却没算到嬴渡竟敢只带一个少年就单刀直入重重围困,背后千军万马竟已突破层层防线直捣黄龙。赵绪简直要被气死了,来不及理论天子的变脸,立时便打马带着众人往新京赶。
然而当仰望新京安然矗立的大门时,赵绪连杀人的心都有了。
门将见君上突然回来,忙放下大门,亲自出来迎接。骑在马上俯视黑压压的一片士兵,赵绪连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抑制住怒气冲天引发的头晕。
“被骗了……”咬牙切齿的一句只有身边离得最近的魏帆听见了,眼错不见,身边的君上已经飞马入了城去。
盟会只是矛盾的隐现,撕破脸后的暗流汹涌可就如山岳崩颓般一发不可收拾。安抚好天子的情绪,回到齐国的姜纯立刻投入了齐公的工作中,第一件事就是找来田蒙,问青木关之战的陈年往事,从史馆抬出来的一筐筐书简被放在地上,所有关键文件上都有姜川的签印,一卷卷都昭示着齐国的理亏。
尽管是威胁,但赵绪说得一点没错,当初达成的协议正是晋国割让青木关以西四镇二十里的土地,与齐国约定转让三年使用权。这是一纸奇怪的协约,既然迫使晋国不得不割地,为何割地只有如此短的租用期,姜纯想不通。可盟会的舆论需求已经达成,既然给赵绪扣上的罪名是叛逆,那么置身于正义一侧的齐国必得与天子站在一边,无论如何也要声援远在秦国的晋光。
几乎是立刻就有了判断,这协约绝不能承认,至少也得换一种方式来承认。从司马田佑处接过布防与兵力图表,姜纯下定了决心。
“这块地,我们不能给。”掩下图表,姜纯斩钉截铁地说。
田蒙却有担忧:“不给就是理亏,白纸黑字,得想办法给天下人一个交代啊!”
“交代当然有,盟会上寡人就是保天子的,依然可以用保天子作为理由。”姜纯轻挑嘴角,说得无比自信,“现在大家都知道了公子光还在,一定也对赵绪公位的合法性有猜疑,我们就一口咬死他是反叛上位,如果不还政于公室,我们就不还这片地。”
田蒙犹然有担忧:“这么说道义上倒是没错,只是如果他真被逼得还政了,那又怎么办呢?”
“他要是还政了,齐国就是对晋国复国的一大功,晋国拿不出好处来,我们直接向他们要走这块地作为报酬就行了。”姜纯笑道,又倏而严肃起来,“二十里而已,作为威胁的筹码有用,可这么大两个国家,真恢复邦交了,谁还愿意为这小小二十里土地与对方结怨呢?”
割让土地作为报酬,想法似乎有些天真,田蒙也明白这不过是君上对必行之计的简单解释,况且为今之计也只能这么做,毕竟道义虽然是个虚无的东西,却随时都有可能争取到利益。
“那就辛苦田佑将军这段时间亲自镇守青木关,切不可让晋国人钻了空子。”姜纯抬头看向田佑。
田佑行礼说了声“君上放心”便退了出去。
目送他离开,姜纯又转向田蒙,道:“给秦国也去一封信,约秦公行天子诏令,共讨逆贼。”
田蒙一愣,旋即明白了君上的意图,会心一笑,应了声:“是。”
信件被快马送往秦国,几乎与进入国境后就缓行的嬴渡的队伍同时到达公城,在这明月夜里,摆上了秦公的几案。
医者们刚刚下去,房间里熏起了熟悉的药香,嬴渡坐在寝殿的几案边,侧边沉沉睡着几乎是形销骨毁的晋光。
瞥了一眼书信便随意放到了一边,嬴渡只是盯着晋光的睡颜出神。
他比在需州时更瘦了,似乎连轻轻呼吸也艰难,高烧不退,像在忍受极大痛苦似的紧紧皱着眉,连睡着也不安稳。在回来的路上,当他完全无法抵抗地靠在自己怀里时,嬴渡只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从那惊鸿一瞥,到立刻便得知了他的身份,再到现在已经能安然将他抱在怀里,甚至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需州告别的时候他就说“一定会再见面”,除了对时局的把控外,还藏有强烈的期待。安插在王城的探子报回了他们在盟会上的计划,嬴渡在担忧之余,也不禁对这脆弱的少年有了更深的认识。他几乎是马不停蹄地在进行着复国计划,拖着一副残破的身子,直面步步的惊险。这是连在外人眼里狂妄不羁的秦公渡也做不到的事,秦国尽管强大,但作为最重要的掌舵人,连他表面上的险棋也不得不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先给自己留一条退路。然而晋光,实在是孤军奋战,破釜沉舟。
拧一拧帕子,小心地敷在他额头上,嬴渡起身来,正看见进门来的孟福。
孟福大名嬴礼,是从公子们中挑选出来最优秀的少年,从小就跟着嬴渡,十五岁已可独当一面,封侯后尽管封地在奎州,也从未实去封地,而是依然伴在秦公左右听候差遣,成为秦公最信任的亲近大臣之一。
嬴礼是抱着一张琴进来的,说着便不见外地摆到几案上去:“君上要臣找的东西,总算是找到了。”
抚摩着花缎制的琴套,嬴渡若有所思。在需州时他就观察到晋光从来都是一把琴不离身,从来不弹也不提起,不知是谁送的又有什么意义,但既然晋光喜欢,他就给找到带来。当下这个时局,晋光不得不在秦国长住了,少些辗转也好,等他醒来,一定是得找这把琴的。
见君上不语,嬴礼试探着问:“君上说救回公子光是有大用,那又为何巴巴地吩咐一定要把这琴也带过来呢?”
趁着一团乱潜回王城去找琴,可是一件冒险又不容易的事,嬴礼理解不了,但看嬴渡只是愣愣地对着琴发呆,也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只好抽出几案上被压在了琴下的信件,又问:“齐公的信需要回复吗?”
嬴渡直勾勾的眼珠子终于转了转,一手按着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问:“徐飞回来了吗?”
嬴礼一愣,回道:“已经在路上了,说话间就要到节州了吧……”
“让他回去。”嬴渡打断他的话,从后壁上取下一支节旄来塞进嬴礼手里,“你带我的节去,就地把金州封给他。”
嬴礼忙接住节旄,对君上的擅断忧心忡忡:“封侯?这么大的事,是不是与相国……”
“不用,平君那边我会去解释。徐飞当了多少年的右师公了,也该封侯了。”嬴渡简单解释了两句,叮嘱道,“记住,让他务必守好辖内的金仪关,不日可能就要用兵。”
君上一向考虑长远,嬴礼也没再争执,端着节旄恭敬称是,再瞥一眼旁边睡熟的晋光,快步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