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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第1页）

刘瘸子火急火燎地请来了老贾婆子，这位神婆仅仅是往门外一瞥，便断言道：‘你家的姑娘，留不住哇。’说罢，她扭头就要走。刘瘸子闻言心头一紧，多年前丧子的阴影仍未散去，难道如今连这闺女也保不住了吗？他慌忙扯住神婆的衣袖，声音带着颤抖：‘这闺女的命运，可全仰仗您老人家了。’他眼中满是哀求，神婆却轻轻一笑，摆手道：‘非命也，乃命运也。她天生就不属于咱们这俗世。’”

说到这，刘瘸子试探着问：“您的意思是，我家闺女要出家？”他实在难以接受，这般如花似玉的女儿竟要遁入空门，连个子嗣都不留下。虽然自失子之后，他也信了佛，供了仙，但绝不希望宝贝女儿离他而去，去受那寺庙的清修之苦。情急之下，他再度紧握住老贾婆子的手，恳求她想想办法，毕竟孩子还年轻，尚未婚配。

老贾婆子听罢，严肃的面容上竟露出一丝微笑：“结婚？会结的，会生子的。只是这些完成后，她终将离去，任谁也留不住。”言罢，她飘然而去。

刘瘸子愣在原地，琢磨着神婆的话。结婚生子后再出家？他的道行虽浅，但心诚至极，平日也能为受惊的孩童写写聚魂单。可自己闺女的命数，他却是怎么也看不透。

这闺女平日里深居简出，除了偶尔独自漫步于南堰河的草甸子外，几乎不与人交往。一头板寸，不似寻常女子那般温婉，看上去也不像个姑娘啊，又何谈婚嫁之事？刘瘸子满心困惑，低着头走进院中。大文见状急忙迎上前来，焦急询问：“老贾婆子咋说的？咱姑娘到底咋样啊？”看着神婆连院子都没进，大文心中便有了几分揣测。想到连法力无边的神婆都束手无策，她不禁泪流满面。

“哎呀，别哭了。咱俩孩子命都苦啊。”刘瘸子仰头望天，心中万千愁绪不知向谁诉说。他真想向各路神仙问个明白，究竟是祖坟出了问题，还是前世造了什么孽。他自思小时候虽淘气，但也只是抓虾摸鱼罢了，伤天害理之事从未做过。从质疑祖坟到自我反省，他实在找不出自己遭报应的缘由。

他沉声对大文说：“神婆说了，咱这闺女结婚生子之后就得出家。”他咬着嘴唇看着媳妇，目光中充满了无奈与无力。“结婚生子？她一个人怎么结？怎么生？要是不结婚生子是不是就不用出家了？一辈子不嫁人行不行？”大文连珠炮似的发问，刘瘸子先是不耐烦地“啧啧”两声，但随后一想，媳妇的话也并非全无道理。是啊，如果不结婚生子，那孩子不就不用出家受苦了吗？可转念一想，这对孩子来说又是否公平呢？人生岂不因此变得不完整？然而再一思量，这或许也算是个权宜之计吧。毕竟出家为尼姑并非易事，何况自家二闺女身体一直不好，前村后寨的人都心知肚明，这么小嫁过去“出马看香”咋整？也不会有人主动来提亲。自己也不去寻媒人介绍，随着时间推移，她年纪渐长，自然而然就留在家里了也未尝不可。

这般想着想着，刘瘸子竟又笑了起来：“你说的对！我也没来得及问神婆，不结婚是不是就不用出家了。但既然人家都说了得先结婚生子才能出家，那咱闺女这命里该有的红线姻缘想必是躲不掉了。”“是啊是啊！咱闺女都不出屋，上哪儿嫁人去呢？再说就算找媒人介绍，谁又愿意娶啊？要是真到了出嫁的年纪还出马咋整？谁能要啊？”夫妻俩你一言我一语地自我安慰着。现在单身不婚的人越来越多，咱家闺女不嫁人也挺好的。

然而，他们俩并未意识到，自贾柱子在南堰河草甸子养鹅起，九元便频繁造访。随着深秋的悄然而至，他们的关系也日渐亲密。待到初冬时节，一栏肥硕的大鹅即将售出，意味着他们得等到明年开春才能重返这片草甸子。于是，两人约定，每周都在这里相聚，闲话家常，分享生活。

如此，每周的相聚成为了九元与贾柱子之间的固定仪式。初冬的寒风凛冽，草甸子在寂静中显得分外宁谧，唯有他们俩的身影在枯黄的草地上交错、游移。他们不仅探讨鹅，探讨鸭，就连地上的蚂蚁都能引起共同的话题，也许，还在不经意间共同描绘着未来的蓝图吧。

岁月流转间，九元与贾柱子的情谊愈发深厚。他们已不再是普通朋友，而是彼此生命中不可或缺的知己。每个周末的相聚，都承载着他们满满的期待与欢愉。

初春时节，草甸子再次焕发出勃勃生机。九元与贾柱子并肩立于草地之上，目光远投。两人能够整日相伴并不足为奇，令人称奇的是，他们竟能默契地一整日沉默不语，却丝毫不觉尴尬。

而那个曾令人困惑的“红线命数”，他们也不知道，估计知道也不在意。他们只专注于憧憬那绚烂多姿的未来，用心感受着彼此间那份独特而珍贵的相处之道。就像初春的阳光，温暖而明媚，照亮了他们的心房，也点亮了他们的前行之路。

刘瘸子和大文俩人，还沉浸在女儿不与外界接触、也无需担忧婚事的自得中。每日望着闺女，或是晨曦微露，或是夜幕低垂时分出门，有时甚至早晚都外出晃悠。这在南堰河这地界儿，并不显得多么稀奇。毕竟这地儿人烟稀少，除了贾柱子那养鹅的小伙儿，也没啥人气。那小伙子虽然见人总是乐呵呵地打招呼，但明眼人都瞧得出，他心智不甚健全。自家的姑娘平时就寡言少语，要是碰上个放鹅的傻子，更是半个字都不会吐了。

六月的天，孩子的脸，说变就变。忽然间，天空就布满了乌云，雷电交加，仿佛从门外跑进屋里都来不及躲避。豆大的雨点顷刻间便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大文一瞅这雨势，立马抓起一件雨衣往身上披，怀里还紧紧抱着另一件，拔腿就往南堰河方向奔去。他得赶紧把自家那傻闺女给接回来。大文心里跟明镜儿似的，越是这种雷雨交加的天气，九元那丫头就越喜欢伸长脖子望天淋雨。淋坏了身子且不说，要是被村里人瞧见，那可真就坐实了这丫头的傻名儿了。

大文正欲冲出门去，“唉，你甭去了，我去吧！”刘瘸子一把从媳妇手里夺过雨衣，麻利地穿上，又扒下媳妇的雨衣，卷成一团抱在怀里。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南堰河方向奔去。从他家南门一出来，没跑几步就到了南堰河边。只是这南堰河横亘在整个村子南侧，草甸子又宽又大，想要找到闺女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儿。更何况现在雷电交加，即使大声喊叫也未必能听得到回声。刘瘸子心里也犯怵，不敢随意喊叫，生怕闺女在雨里伸长脖子让村里人给瞧见了。

刘瘸子在倾盆大雨中焦急地寻找着闺女的身影。大雨模糊了视线，他只能低着头沿着草甸子边缘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眼看着草甸子上的水位不断上涨，刘瘸子心里越发着急。这雨下得又急又大，要是再这么下去，草甸子上的水不得齐腰深了啊！他赶紧自己也往草甸子高处挪去。在雨水的帘幕中，他隐约看见了贾柱子养鹅的窝棚和自己围的篱笆小院。走近一瞧，只见一群大白鹅站在雨里，伸长脖子迎着风雨屹立不倒。刘瘸子不禁笑出声来：“这不跟我家二闺女一个样嘛！”心中这般想着。

这雨下得如泼如倒，也不知那贾柱子在不在他那窝棚里。那窝棚和小院选的位置还真不错，只要不是特大洪水，肯定冲不垮。想到这，刘瘸子不禁对贾柱子刮目相看，同时也纳闷：‘也不知是谁给他出的这么妙的主意。’

刘瘸子推门而入，只见院内地上垫着几块砖，他顺着砖块小心翼翼地来到窝棚门前。掀开帘子的一刹那，他整个人愣住了——他的二闺女九元正和贾柱子躺在窝棚里悠闲地聊着天。虽然两人衣着整齐，但这一幕还是让刘瘸子大吃一惊。

“九元，跟我回家！”刘瘸子急忙放下门帘，大声呼唤道。

贾柱子和九元听到声音，却并未显得慌乱。“爸，你快进来躲躲雨。”九元招呼着，但刘瘸子并未回应。

片刻后，刘瘸子再次掀开帘子，将雨衣递了进去。九元迅速穿好雨衣走了出来，刚迈出两步，便回头粗声粗气地说道：“我明天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