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文弄墨所求不仅于此,必定是有更大的麻烦等着不二峰,所以他才会如此大费周章,又是盗剑又是比武。武林世家各自附庸章天济,而章天济此人心术不正,此地恐怕不宜详谈。
见他们压根不在意自己的意见,章天济神色一滞,双手紧握成拳,啪啦作响,待缓缓松开时,手上青筋已暴突盘踞。
接下来打了两三个圆场,已无好戏可看,薛施二人当了半天瞌睡虫,再尴尬地吃了个晚宴,武林大会就此告一段落。
第三十八章滴水当报
月啼宫,清心堂。
晨曦,荷香四溢,室外施媛媛端着一碗冰镇莲子汤局促不安,来回踱步思量。薛氏母女将她带回安临城后,只稍作休息,便一直在室内商谈要事。说是要事,其实她心里清楚得很,这事儿跟她脱不了关系。
要不,还是去偷听一下墙角吧?夫子说,非礼勿视,非礼勿听,但这是情非得己之事嘛。挣扎了没几秒后,她还是迅速蹲在窗外,拍了拍砖上灰尘,将耳朵贴在薄薄窗纸上。
室内,薛棠本举杯饮茶,余光一瞥,忽见日光透着一道娇小倩影,是个梳着双髻的小丫头。不是那麻烦精,还能是谁呢?也好,就佯装不知,让她听上一听,好让她知难而退。
“隽安,你可知你有何过错?”
冰冷而极具严肃的女声响起,薛月月霎时精神一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梗着脖子抬头望她:“母亲息怒,仔细伤了身子。惹得母亲动怒,是我不好。可我又何错之有?”
薛棠怒道:“混账!好一个薛月月,你是胆子越来越大了,还是口齿越来越伶俐了?连你母亲也敢出言顶撞,是不是早晚非得把天拆了不可!”随即一声拍案声起,吓得门外人心头一跳。
虽从先前种种,可知她们母女二人关系不和,却没想到会吵成这般局面。施媛媛不懂这些,也不知是为了自己而吵,是为了云静之事而吵,还是为了出言仗义之事而吵。
“你可知你带回来的是个什么人?皮肉娇贵,天生紫瞳,你真当我傻了不成?普天之下,就只这么一个人,她该好好呆在自己府邸里,而不是跟着你到处乱跑!”
很快,这个疑惑便被解开了。薛棠站起身子来,掂了掂手中长长尺子,狠狠抽在薛月月身上,薛月月闷哼一声,却被皮开肉绽的声音压下,这声音太过响亮,不得不叫施媛媛心中着急,心道:“能对亲生闺女下狠手的母亲,这是什么样的母亲?”
胡姬生前虽过得不好,在宫中步步委曲求全,但凡好吃的、好玩的,哪件不是留给她?出了什么事,不是以她为先,替她着想?何曾对她拳脚相向过?是以,她更觉得薛棠是个心狠手辣之人。
一路上百般掩饰,原来竟早被母亲看穿了,枉作可笑戏子。薛月月从小没少挨打,只是这次委实挨得冤枉了些,悄悄红了眼眶,大声反驳道:“母亲,我们不过是碰巧在路上救了她!见死不救,袖手旁观者,枉为侠义。这不是您亲自教我的么?”
听她反驳后,薛棠更是愠色于形,又是一尺子抽下去,衣袖翻飞,拂过一阵风凉:“胡闹!有人要杀她,你让她死便是了,那必是皇室的事,岂是你我能随意插手的?我不是也教过你,朝廷之事,万不可插手么?是不是我这个当母亲的不过问,你就不打算坦白了,等薛家遭了祸害,才肯追悔莫及?”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焉有胡闹之理?薛月月不服气,强忍疼痛,又咬着牙道:“施灵秀那毒妇手下的人命还能少么?我就是看她不顺眼,打了就打了,她还能杀了我们不成?”
皇室之事,外人一旦插手,便极易招来血光之灾。少年心性,怎能懂得这个道理。薛棠本是个性子冷烈刚强的女子,平日寡言少言,对人对事亦少有献媚,今天却一连串说了一堆大道理,可见是怒极攻心了。
“不知死活!你既执意要选这条路,今后我再难保得住你!那丫头留下,于月啼宫乃至薛家,只能是个祸根,你可想清楚了?”
平日收多少客卿,尽管客卿惹了什么祸端,都是三言两语便可打发出去,而这小姑娘不同,她是施氏皇族中人,身上天生便流着野心家的血统!
薛月月哪知这些三五事,只觉自己救来的人,天真纯善,本该被捧在掌心好好护着,奈何历经重重惊险。她们聊得来,短短时日即能生了情谊,谈不上是能为对方两肋插刀,至少不该轻言放弃。
“母亲!我并不后悔。您曾问我何谓侠义,何谓侠者,如今我能出手助人,使之安逸,不正是侠义之理么?皇族又如何,阿媛有一颗赤子玲珑心,并非那野心勃勃之辈,怎会给我们带来祸事呢?”
“胡闹!她如今不藏祸心,皆因年纪尚小,你如何能确保她日后不生妄意,不作歹为?”
什么侠义,什么赤子心,哪能不为时势所迫?薛棠说不过她,颇觉烦躁难忍,一手扶着额,一言不发,就往她身上连续抽了二十下,这二十下,都是用了内力,外伤事小,内伤事大,伤及筋骨,少说也得养上一个多月的伤。
剧痛袭来,薛月月硬愣是没发出半点声音,贝齿将唇咬得泛白,腥气扑鼻,身上黄衣已然渗出了血色,湿漉漉的触觉黏在身上,让人极不舒服。薛棠略微解了气,还想再让她反省一番,便冷声道:“你且在这里跪满一个时辰,待会儿我让人来撤走冰块,你若是撑不住了,知道自己错在哪儿,再来寻我。”
说罢,她抬脚作势要走,经过薛月月身边之际,才低声道:“章成济此人深不可测,你莫要再招惹他了。这二十尺,不仅是罚你枉作孤勇,自以为侠义之士,更是罚你多言好事。纵你心有不甘,也得忍着!”
夏日炎炎,没了冰块镇温,要让人怎么撑下去?施媛媛心里焦急,听不见薛月月应答,更是担忧万分。正当此时,薛棠推开了门,拂着衣袖踩下三级石阶,正眼也没再瞧她一眼。
施媛媛连忙端着汤水跑进去,些许汤水溅出,湿了衣襟,她却浑不自知。入目皆是薛月月破烂衣衫之下的累累伤痕,让人触目惊心。鼻头霎时一酸,眼珠子不要钱似的拚命往下掉。
薛月月按了按发麻的膝盖,见是她来了,苍白小脸上勉强扯出晏晏笑意,调侃道:“怎么?见了本女侠太高兴啦?都喜极而泣了?”她要是不说还好,被她这么一说,施媛媛眼泪流得更凶了。
怜香惜玉之情是没几分,不忍心看她哭倒是真的,薛月月向来是直肚直肠的性子,最不懂哄人技巧,只能威胁她:“挨打的是我又不是你,你哭个什么劲儿?这么小伤,落在我这儿算不得什么,你再哭,等我伤好了,可就不带你出去玩儿了。”
闻言,施媛媛将汤水放在桌上,这才吸了吸鼻子,低声啜泣,一双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阿月,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不应该跟过来,害你跟你阿娘吵架……我、我不该跟过来的……”眼看她又有滔滔不绝之势,薛月月连忙摆了摆手,打断她的自怨自艾。
“没什么不得了的,母亲平日就没少打我,比现在这一顿打,重得多了。这世道,要活着就是弱肉强食。阿媛,错不在你,你可知‘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若要自保,就该掌权在手,否则只能任人鱼肉,成为他人的踏脚石。”
不曾认真听过课,施媛媛大抵只能猜出这个意思,半懂不懂地点了点头,又下定了决心:“阿、阿月,我以后必定好好听课,手握大权,以后谁也没办法欺负咱们俩!”
见她终于往好处想,薛月月欣慰一笑,又道:“生于乱世,不求大权,但求公道,自保为先。对了,刚才你手里端着的是什么?拿吃的来给我了么?”
等了大半天,莲子汤里的冰都化了,不知道还能不能消暑。施媛媛重重点了点头,说:“大概不冰了,不好吃了,我去给你添些冰。”说着,她转身去拿碗,却被拉住了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