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他以为只要出了关就一切平安了。
在穿越十里无人区的时候他又以为自己快死了。从来不会摔自己一下的爱驹,屈腿倒下的时候还努力保持着平稳,却仍然将自己摔滚了下来。大雪覆在它的身上,不多时已能堆成坟丘,马的眼神越发晦暗,盯着他满眼的抱歉。
那时他以为只要到了楚国就一切平安了。
现在他到了楚国,却身陷囹圄,被所寄厚望的昔日同窗,毫不留情地扔进了这脏湿的监狱里来。
他该想到的,只是没有在意,曾经的那段孽缘,竟让芈狐这么恨他。
在京华学宫度过的时光的确令人怀念,如玉般的少年人,同在京华的春花下,说什么鲜衣怒马,倒不如实诚些说,就是一群玩世不恭的浪荡子。那时的芈狐还是张侯,因为年纪小又极受宠,全不管封地一点事,大家都心知肚明他会是未来的世子,阿谀奉承者不计其数。客居的晋光则自以为代表了晋国的形象,少与纨绔为伍,老老实实地埋头坟籍也成了一种特立独行。芈狐常笑他呆,三天两头要来找他陪着去打猎,恰逢雁行低飞,打猎变成弋射,一个绑上赤线,一个系上青绳,挽弓搭箭,弋缴脱弦,须臾雁坠一双。芈狐大喜过望,把弓一扔,拔马过去便叫赏,晋光但笑不语,随后驱马前行,悄悄解下射雁箭尾的青色带子。
可以说,芈狐是晋光极有信心的一位挚友,可这位挚友有死穴。
谁也治不了他,他只对芈风这个唯一的妹妹言听计从。
如果说芈狐因为是未来的世子而受万人追捧,那芈风就因为是楚国唯一的小公主而受父兄极宠。前者在外,是权力意义上的;后者在内,是各种意义上的。
芈风小公主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他的呢?晋光也说不好。他只记得来学宫的第二年,在初冬围炉而坐的例行论辩上,他第一次见到了小公主。
公主一袭红衣,折了新发的红梅来找哥哥,梅瓶佳人,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她眉眼弯弯,笑得可爱又甜蜜,一手抱着梅瓶,一手提着裙子,小碎步跑得啪啪哒哒。
晋光瞬间就懂得芈狐了,有这样小仙女一样的妹妹,谁都会想要宠上天的吧?
那时的晋光不会知道,一室风华,小仙女一眼看上的竟会是他。
那时的晋光迟钝地以为,少女脸上的酡红并不能代表什么,芈狐变得越发神秘的笑容不过是惯行的搞鬼而已,公主在第三年春天进了学宫,只不过是到了正常学龄应有的举措。
直到第四年的生辰,晋光收到了别样的礼物。
一张琴。
琴长如剑,遍漆如星。
晋光惊喜地抚摩着琴身,收到要他在半月后的上元节为楚公弹琴的任务。可当他抱琴而入时,才发现等候他的还有一台五十弦的瑟。锦瑟瑶柱,鼓瑟人红妆绝伦,盛服之下,一张熟悉的脸直让晋光发怔。
避无可避,于是琴瑟在御。
一曲罢,晋光抱琴急趋,像在躲避什么似的,三两步就绕到了回廊外。
“光公子!”芈风追了出来在背后叫他,被这么一唤倒移不动步子了,晋光驻足,却没有回头。
“事先没有与公子商量,是我的不好。”她一面道着歉,一面贴了上来,埋头在他的背上,像是在极力抓住一件极为重要的宝贝,“可是我不知道要怎么说,也不知道这到底应该算是什么,但我真的好喜欢公子,喜欢公子读书时沉静的样子,喜欢公子论辩时自信的样子,喜欢公子射猎时的飒爽英姿……真的……控制不住的喜欢……”
晋光愣住了。
他从不觉得自己有那样多迷人的地方,更何况偏偏吸引到了这高贵的小公主。
他也不记得当时自己是如何脱身的了,反正第五年开春他就离开了学宫,回到了晋国,夬柳山巍峨,室壁山天险,冰凌关一闭,就隔开了这些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