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他走得急,芈狐亲自来送他,还是那样随和,言语间也没有提到妹妹的事,还说楚国永远都是欢迎他的。他也便抱剑还礼,没有带走那张遗落在驿馆的琴。
琴音铮铮,想来分别的这五年间,入梦竟有此声,有时甚至会梦见无言琴瑟相对,默然蜡炬成灰。
所以其实晋光也说不清他对于芈风到底有怎样的感情,面对少女炽热的爱没法不动容,却始终难以接受。不是难以接受芈风,而是觉得自己配不上她。她的爱来得太快,让人不甚明白其中是否有任性的成分,如果要嫁给他这个晋国公子,她必将离乡背井,舍弃举国的宠爱,来做一个没有实权的闲散公子的夫人——这不是一般人能放得下的,晋光无疑用世俗的眼光去贬低公主,可不得不在自己这一方作此考虑。晋光心想,她一定没有想过这些,甚至恐怕连芈狐,也都没有想过这些。
他也钦羡他们的果决,可事实不允许他自己果决,之前他要兼顾兄长的难处,现在他就更不能陷入儿女情长了,不仅是为他自己,更是为了芈风。
晋光闭眼倒在湿漉漉的茅草上,舔了舔干涸的唇,颓然扯出一抹笑。真可笑啊,他竟在这鬼地方把这么复杂的事捋清楚了。捋清楚又有什么用呢?他不仅是个没有未来的人,看这样子还将死在这里。
只是还有遗憾。
可谁面对死亡的时候没有遗憾呢?
他毕竟已经在鬼门关外徘徊好几次了。
隐隐听到有脚步声近了,也不知是来杀他的还是来救他的,是什么都无所谓了吧,晋光努力地睁开眼,想要看看来的到底是谁——兴许这是他最后一次看这个世界了。
然而虚弱到极点的身体不允许他看清眼前人,只有云一般的裙袂飘过眼前,迅速将他带入了一片黑暗中。
“光公子!”
有女人在急切地叫什么,他已经听不见了。
公主一脸杀气地进天牢来带走了晋光,守卫们大气也不敢吭一声,芈纯亲自做了这个苦力,背着他去了思光殿。殿内上上下下忙成一团,消息立刻传进了刚应付完君上的世子耳朵里,芈狐气极了,撂下要找他议事的臣子们,拔腿就往思光殿跑。
“妹妹你怎么这么傻!当年是他连声招呼都不打就走的,你就一个人闷着连我也不告诉,亏你还留着那张琴,不过是个负心人,妹妹你是什么身份,为什么偏偏就看中了他……”
芈狐骂骂咧咧地赶过来,闷头就要往里闯,还好停得及时没有撞在站在门口的芈风身上。她就站在门口,远远望着被医者围住的躺在榻上毫无生气的人,面无表情让人什么情绪也看不出来。
她何曾有过这样呆滞的时候?芈狐着实被唬了一跳,盯着她发直的眼轻唤:“妹妹?”
没有反应。
她像是刚刚接受了极大的震颤,又像是封闭在自己的世界里了,从一开始就注定的苦恋,熬过这五年,当那个人再次出现在眼前时,她竟失掉了拉近这距离的勇气。
这样的状态让芈狐着急,他才懒得理那个生死未卜的人,尽管进来看到是这样的情况时难免惊愧。是晋光自己有错在先,这怎么能怪他这个一心只有妹妹的哥哥?
“妹妹?芈风!你不要吓我啊!”芈狐一急就吼了出来,芈风茫然挪眼过去,那惊惧的眼神让芈狐心里抽抽地疼。
“哥!”她扑了过来,抱着哥哥的腰埋头在胸前,突然的情绪爆发倒让芈狐不知所措,僵着手许久才温柔地放上她的肩,她就这么在他怀里低声抽泣,就像受了什么从未有过的委屈。
芈狐的惭愧更深了,他知道,这份委屈里有着他的添油加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