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意勾过葵然的手指转了个圈攥在手心,抓的很牢。葵然刚起身膝下一软又坐了回去,像个不能自理的病人,看着俞南走过来,缓缓蹲在面前。
他的秘密露了个干净,这会儿眼泪和声音同时涌出来,说:“妈妈,我可以不出去吗······”
葵然已经不再是小孩,但仍保留着“爸爸”“妈妈”这样幼时叠字的称谓,是一直以来在独立之外仅有的私心,他用这样的字眼在心里偷偷构建和父母的亲密联系,在谁都不知道的地方私藏一丁点儿依赖。
俞南的眼眶凹陷下来,眼泪从深深的困苦里往外滚,她知道自己的小孩刚刚被人拉了回来,但现在回望这一路,她更想安慰自己。
“我们对你不够好吗?在你心里,爸妈连拒绝的权利都不会给你,非要用这种方式来表达吗?”
她拉过葵然的手,把叠成小块的纸片放在他手心——那是不小心留在家的,给肆意、又或者给所有人的信,上面只有一句话。
“我叫葵然,请不要忘了我。”
“你到底是怎么想爸妈的呢?我们提议你出去,只是想在一个更包容的环境里,会不会为你带来更好一些的生活,如果你不想可以告诉我们,但你不能什么都说好,然后这样来惩罚妈妈,妈妈不能接受。”
俞南的额头抵在膝盖上,身体弯成一个卷,看起来脆弱不堪,葵然想要安慰她,接近的时候却无助的把手指搅在一起。
“我已经给你们添了太多麻烦···我,你们说的是对的,可是我,我很怕被人忘记。”他回头看了看身后的肆意,仿佛刚刚自己不是要离开,而是被抛弃。
“精神病院的很多人,都是被家人遗忘的人,没有人来看他们,也没有人打电话——”
“葵然!”
肆意顾不得面前的目光,把葵然揽进怀里:“你不一样,不要想这些了好吗?!”
俞南看着自话悲伤的葵然,原本想问的,关于精神病院的详细过往,这会儿也觉得不重要了,仅仅看他的表现就能猜出有多糟糕,但葵然已经开始回忆,没那么容易停下来。
“他们让我和一些人成为朋友,然后带我去看他们发病的时候,有白天很嚣张到处插队,夜里哭着说自己的预存款连下个月的厕纸额度都不够的爷爷,还有、还有和我一样大的小孩,会吃掉自己的排泄、排泄物···”
“可以了!”
俞南心疼的无以复加,捏着他的腕子给他一些温度。
“妈妈给你道歉,太粗心大意了,不知道当时会是这样的状况,你可以留下来哪里都不用去,也再也不会回到那里了。”她抹掉葵然的眼泪,说:“我只想让你知道,我们对你有期望但没有要求,人生是你自己的,但我希望你记得,走的很难的时候,还有爸妈在你身后让你依赖的。”
肆意听得似懂非懂,但这对葵然来说显然不是快乐的回忆,所以他沉默不语,如果葵然不主动跟他提及,便不问了。
“多信任我们一点,还有对我们诚实一点,父母的责任不只是供你吃喝把你喂养大而已,有很多问题···”俞南顿了顿,还是没有抬头看肆意:“我们可以一起解决。”
话虽如此,俞南心里却是一声叹息,她知道自己遇到了罕见的难题,恐怕没有人能够帮她解决,她无法接受,但也不想用强硬的手段把自己的小孩逼上绝境,只好暂时放在心里,试图让时间给她答案,但有一点很重要——那么相像的他们,外面世界嘈杂的杀伤力可比家里人要大得多。
俞南长长的叹了口气,无力的摸了摸葵然的头,说:“你们在外面,要保护好自己。”
(二)
肆意没有想到最终的结局是他可以在俞南面前带葵然回家。
自己的家。
带着满身青草和泥土的气味进了家门,他带着葵然去浴室洗了个澡,两人的眼睛一个赛一个鼓胀,欲望在成年这天偃旗息鼓,只剩千帆过尽的倦意,他什么也不想说,擦完了身子赶葵然睡觉,原本是好好地平躺着,很快又觉得不安,胳膊腿都横过来把葵然压在身下,生怕他跑了似的。
恍惚间,他听见葵然问:“肆意,你妈妈知道了怎么办?”
他清醒了三秒钟,立刻为这人的哪壶不开提哪壶感到生气,咕哝了一句“关你屁事”,抢先睡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肆意被枕边震动的手机惊醒,他接起来,对方是清亮精神的女声,说:“肆意先生您好,这里飞翔驾校,您这边预报名的驾驶证包过班已经开始生效,咱们看看什么时候有时间过来上课?”
肆意下意识骂了句脏话,“滚蛋”两个字还没吐出来,腰间软肉被捏了一下,转头看见葵然正瞪着眼睛看着,冲自己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