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灼华毒发时往往躺在床榻上不省人事。顾煜看他皱着眉头一动不动咬牙忍耐的样子,想起自己以前对萧灼华的忽视,甚至有时觉得这人矫情还要踢他几脚,无限自责如潮水般漫灌到心头。他坐在萧灼华病榻前,握起那人消瘦的手贴到脸上,一滴滴热泪宛如断线琼珠般落下。“都怪我……如果不是我先前不懂事,你怎么会病成今天这样。”顾煜抹着眼泪,心痛万分地说。“哥什么时候怪过你……咳咳……哥不疼的,少爷莫哭。”萧灼华对顾煜挤出一个勉强的微笑,眼底倦怠无神,疼得连话都说不清楚,还不忘用颤抖的手给顾煜拭泪。“胡说,你疼得脸都发白。萧灼华你个骗子,为什么一直都在骗我。”顾煜哽咽着说,眼睁睁看着萧灼华受苦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一遍遍轻吻他的手背,想要给他一丝安慰。“不骗你,我再骗你,我不得好死。”萧灼华佯装轻松地说完,一阵密密麻麻的痛从心脏遍及全身,剧烈好比尖刀猛刺,叫他再也笑不出来,闭眸痛苦地闷咳几声,嘴角又淌下血来。“瞎说,你不会死的,苏云澈都说你没什么大事。等你病好利索了,我天天带你上街玩,给你买好多好多糖葫芦吃,还要带你去城楼看一夜的烟花。”顾煜一边给人擦血一边流着泪,打湿了萧灼华身上绣着双翼青鸟的锦被。“好啊,那我可要快些好起来。”萧灼华大概是累极,笑眯眯看了顾煜一会儿,便虚弱地阖眼睡去了。顾煜摸摸萧灼华鼓动着的肚子,对着小桃子说悄悄话:“别再闹你爹爹,你爹爹很累的。你乖啊,等你出来,我和你爹爹一边一个拉着你的手,上街给你买糖吃……”萧灼华的肚子瞬间就消停了。顾煜抹掉眼角泪花,噗嗤一笑,开始盯着萧灼华的肚子胡思乱想。你长得像你爹爹吗?会不会像你爹爹一样爱吃糖葫芦?是不是也像你爹爹一样性子软绵绵的?窗外冷风薄云飘摇于天帷浩荡,悄然剪一段午后的暖阳,寂静无声向了远方。千丝万缕的柔光淌过轩窗,婉婉落在屋内的空地上。“哪怕鬓发秋白,我们也要同淋世间风雪。”顾煜轻声絮语着给萧灼华掖好被子,俯身在他的额头落下一吻。早岁哪知情不寿,却话青丝共白首。朱颜离镜花辞秋,但悲芳华不能留。今日是顾煜的生辰,连着灰了几天的长空难得显现出浅薄的湛蓝。艳阳衬云淡,微风抚栏杆,携来徐徐轻暖,驱走了凛冬几分清寒。萧灼华原本打算在顾煜生辰前把那件棉衣上的纹饰绣完,奈何病躯酸软不堪日渐无力,打小就飞针走线精通女红的人,如今头晕得连针都穿不进去,只好双眸黯然悻悻作罢。就算是过生辰,顾煜还得照样忙公务,天不亮就出门了。萧灼华做了个噩梦,醒时喘息着满头冷汗,哆嗦着直闷哼,转头看到顾煜又不在,心里怅然若失,伸手摸摸顾煜躺过的地方感受一丝余温,再抱起顾煜的枕头,含着眼泪深吸一口上面留存的信香。惦念着这是他陪着顾煜过的最后一个生辰,在床上静卧了几天的萧灼华强撑着下地,想给顾煜做些爱吃的菜。可是他如今大着肚子行动不便,动作也迟钝了许多,闻到油烟就恶心。切菜时刀怎么都不受控制,在指尖划了个口子;炸肉时没控好火候,油溅到手背起了一片水泡;拿起棒子收拾鱼的时候,鱼逃到地上,萧灼华反而把自己的手砸肿了,肚子还不慎在砧板上磕了一下。围观的厨子们看不下去了,都说夫人快去歇着吧,看伤成这样,当心动了胎气。萧灼华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伤痕累累的手,惊觉自己是真快要病成废人了。萧灼华没说什么,轻轻叹口气,扶着酸困的后腰缓缓坐在板凳上,呆呆看着厨子们忙活,什么忙都帮不上,觉得自己坐在墙角都占地方。小桃子好像不满刚才的撞击,狠狠踢了萧灼华一脚,叫他厚实的衣衫鼓起一个小包。萧灼华吃痛地皱着眉头闷哼一声,手疼得使不上力气,只好用手腕揉揉肚子。“夫人,油烟呛人,您实在不舒坦就先出去吧。”一个好心的厨子提醒他。萧灼华的心头被这无意的话刺痛一下,眼泪不知不觉就涌上来,费劲地起身,慢慢往外走。“夫人,您……”刚才那个嘴笨的厨子挠着头,有些不知所措。“没事,烟太大,呛得眼疼。”萧灼华抬袖遮住泪眼,极力用平静的语气来掩饰自己的失落与崩溃。萧灼华刚撩开门帘,迎面看到一个面熟的壮汉给抱着个大桶厨房送水来,这高大的壮汉看萧灼华,眼里露出惊恐,身上一抖,水桶差点拿不住。萧灼华俯身帮他托住桶底,水桶才没掉到地上。“当心。”萧灼华抬头,对那人轻声说。“夫人,之前是小的狗眼不识泰山,不知道您顶半个当家的,放过小的吧夫人。”二狗子放下水桶,想起他以前对萧灼华的凌辱倍感心虚,恭恭敬敬跪下便拜。萧灼华有些头痛,看了二狗子半天,想不起来这是谁,摇摇头说:“我不认识你。”二狗子正发懵,绾娘风风火火走过来催他:“送个水这么慢?是不是想领罚!”二狗子不敢再多说,匆匆提水进去。萧灼华疑惑地看着眼前年轻的姑娘,粉面乌鬟衬雪腮,滚边罗裙绒花白,捏着手绢微翘玉指芊芊,玉颊沁白似含春,丹唇月钩不露威,明明好像在哪见过,可眼下只觉得陌生。“你是谁?”萧灼华讷讷地问。绾娘有些惊讶:“奴家是顾府的总管,夫人怎会不认得奴家?”听到“总管”这个词,萧灼华顷刻间怕得发抖。“我这就去干活……我很会扫地……王总管您别打了……孩子会疼……”萧灼华目光空洞地呢喃,想要蹲下去够地上的扫把,动作太快压到了圆隆的腹部,疼得他捂住肚子痛呼一声。“夫人?”绾娘上前扶住孱弱欲倒的人,担忧地观察萧灼华呆滞的神色,“奴家扶您回房歇着,您估计是累糊涂了。”天幕不觉间轮转,黄昏等不来秋时送的离雁,憾然红下柳梢头,落寞地坠入远山之后。月上乌黛,夜色已深,万家灯火熄尽,唯余满街冷清。顾煜马不停蹄处理了一天糟心事,心中烦闷得很,冒着寒风伸手竖起领子独自往府里走。这一路不闻江畔乌啼,只听那风声过鬓边,顾煜抬头看看月亮,顿感凄凉。寂然迟归,寒鸦亦睡,恐怕早已没有一盏灯为他留在世上。随着顾府在眼中的轮廓越发清晰,顾煜惊愕地看到,朱门前有白色的毛绒绒一团,细看还有一点灯花似的微微荧亮。顾煜惊疑间行近,原是萧灼华披着白氅于门前独立,左手将一件叠好的金纹缂丝黑裘搂在隆起的肚子前,右手提一盏雕镂精细的桃花飞莺映雪灯,整个人静如松上孤月,清若流风回雪。萧灼华本是神情担忧地瞭望着远方,好像旧林苦等着不知何处的羁鸟。见顾煜在月色里走来,萧灼华忽然眯起眼睛笑逐颜开,漆黑瞳仁中的融融烛光被霎时点亮,桃花眼下一对卧蚕如出水芙蓉般淡然浮现,薄唇粉嫩地泛着水灵灵的桃花色,嘴角如同夜幕的上弦月微微勾起,配上本就白皙如玉的面色,模样甚是惹人生怜。这一笑,宛如一捧柔软甜香的芳菲撒下,落在顾煜脸上,烙在顾煜心上,惹起思绪纷纷飞扬。何为万古长春景,那年佳人提灯影。“少爷,生辰快乐。”萧灼华轻唤道。顾煜一愣,他忙得都忘了今天是自己的生辰。“大半夜不睡觉在门口吹风做什么?本来你身体就不好,染上寒疾怎么办?犯什么傻啊你,挑着灯把手都冻红了。”顾煜看着萧灼华被冻得泛红的鼻尖心疼万分,一把夺过他手中沉甸甸的灯笼,嘴上恼声慎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