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边收拾东西的时候,一边问道:“我能不能问一个问题?”“可以,说吧。”“你有没有男朋友?”“没有。”她回答得干脆。“谈过恋爱吧?”她眼珠转了转,摇头,用恶作剧般的语调说道:“没谈过。”唉,年长者总是对年轻人的情感状态大为好奇。梅宣不是第一次被人这样问过,韩朔这番提问让她想起一个笑话。那是她曾经工作的时候,有一次监考成人高考,考前培训会的间隙,坐在她旁边的同事问她有没有对象,有没有在谈恋爱。她当时很无所谓地说,“没有。没谈过。”“为什么不谈?”她更无聊乏味地答道:“没意思。”“你没谈过怎么知道没意思呢?”坐在前一排的姓宋的老教师笑着地回头看了一眼,大概是感到他们的对话有趣。这可被同事逮住了,玩笑地说:“谈恋爱可有意思了。你看,宋老师就喜欢谈恋爱,谈了还想谈,谈了一次还不够,还要谈两次、三次……”宋老师乐呵呵地转过头,埋怨道:“老拿我开玩笑。”当时欢乐的场景在她眼前浮现,她想到,韩朔和宋老师大概年纪差不多呢。这样一联想,她没来由地突然反问韩朔:“你谈过吗?”他楞了一下,迂回地避开她的话锋:“我说没有,你相信吗。”“不信。不但不信,而且你肯定谈过不少。”“是吗。”她思绪飘飘荡荡起来,心想,不是吗,说不定你也很喜欢谈,谈了一次不够,还要谈两次、三次。后来她不记得是怎么结束话题,找什么借口离开的。总之她道谢过他,最后临走的时候,他让她注意路上安全。那天晚上,她已经换上了睡裙,手机突然发出吐泡泡的提示音。“到了吗?”“到啦。”“你在干吗?”“没干吗,发呆。”她看到睡裙裙摆缝边上有一根长长的线头脱线,支棱在那里,该剪掉了。手指点了点左耳钉,百无聊赖靠在阳台栏杆上吹了一会儿风,然后打字回复道:“春天来了。”“春天来了。”他也这么说。她微笑着,回到宿舍里面,只过了十分钟,每样东西都还是原来的样子,纹丝未动,但此时看来,太明亮了,竟然有些陌生,仿佛她离开而很久未归,不认识这个地方了。门锁咔嚓一响,紧接着两只大行李箱驶进来,后面跟着两个风尘仆仆的人影。“我们回来了!”进来的是两个刚从考古工地回来的室友,王歆和张毓,遮阳帽还背在身上。梅宣顺嘴问了句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在工地风吹日晒了半个月,回来路上堵车,刚拍醒宿管阿姨给我们开门。”“对了,半路上找了一家餐馆吃晚饭,点了一整只鸡,吃的时候很注意没有咬碎骨头,完了用骨头拼成一只完整的鸡骨架。”张毓津津乐道,打开手机相册,展示一张光秃秃的鸡骨架的照片。“这么一想,我们还挺变态,嘿嘿。”顺着划过去,很多张现场照片。张毓指着照片,接着说:“这是在纪录考古工地日志,喏,这是刚清洗干净的陶罐,还有一组舞乐陶俑……”梅宣赞同说道:“辛苦啦,我就没这些实践经验。”王歆打了个哈欠,一只手遮了一下在屏幕,摆手道:“不看了,现在我只想睡觉。”她脱下运动鞋,用脚找到床下一双拖鞋,慢慢说道:“只有在休息的时候才能从集体中抽离。不想看到任何专业内容在社交中出现,生活里完全不想说专业的话题。”又道:“一看到就会不舒服。就好像,就像读高中的时候不能在考试后跟热衷对答案的人对话。回想起来,大学阶段颇为自由,研究生比大学的集体感强很多。”梅宣想了想,这番睡前感悟倒也十分中肯切实。张毓调侃:“为什么这样?生活和科研毫无边界,干活干到死,看文献看到死,在实验室通宵的时候隔壁实验室也有人。集体感太强,只能少在学校待。”“但是在工地也是挖土挖到死罢了。”王歆发出哀鸣。科研和生活毫无边界是搬砖的学术民工们的共识。以前在中学教书,不当班主任只做科任教师的话,生活和工作能够界限分明。上班以外的时间,谁都别想联系到她。现在呢,无时不刻不在科研,永远在构思论文的下一句,却也没做出什么有用的成果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