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煜淡定接下旨来,送走了张公公,便一人摊在椅上,目光呆滞,了无生气。
那董流烟,恰是牢狱之祸中的重臣之女。他恨!今日他竟然又被父皇摆了一道。如平地惊雷,杀得他措手不及。一个被他所谓污了清白的女子,竟然堂而皇之进他安王府的大门,岂非可笑?他安王府,何时变得如此不堪?
丧服未穿三年,难得父皇竟然准许如此不孝不义罔顾人伦贻人口实之事发生,真真是老糊涂了。
萧煜冷笑。既然开了先例,日后便怪不得他了。
萧煜自然知道此事不简单。
董尚书亡得蹊跷,董流烟绝非一般官门小姐。董家父女牺牲如此之大,究竟欲在他身上得到哪些好处?想来最可能不过是想取他性命罢了。先前听闻董家小姐与烟雨楼头牌画师不清不楚,前些日子那画师忽然亡故,莫非是珠胎暗结想他来接个球?想得倒是挺好!若真是如此,这背后少不得董家大小姐当今皇后推一把。再来,顺势将他铲除,好为萧澈除掉他这颗最大的绊脚石。
不过离开一日,风云便诡谲起来了。
萧煜暗自算了算日子,婚期在萧商寿辰后约一月,真是有够匆忙焦急的。
小镜子沏了壶新茶来,萧煜心不在焉捧起便喝。茶水烫了些,他差点没招呼小镜子一顿。放下茶盏,无意中扫到指上淡淡的伤口,忽而笑得开怀。
父皇给他如此大礼,他如何能令父皇失望?他亦送份大礼给那对深宫中的伉俪吧。
第4章赴宴
暴风雨前总是宁静的,不知是要迷惑敌人还是要暗中蓄力,总之,安宁得令人不觉时光流走。
眨眼,山樱又褴褛了不少,只剩一些晚樱在枝头垂垂老矣上演一番落日残红的惊喜。
被两日缠绵的春雨依偎过后,夜空月朗星稀,淡淡泛着银河特有的神秘高远与孤独。连山樱亦如此。
深夜,总是令人生怕又令人清醒的。月光下洁白的人影,亦如深夜一般。
“你来了。”萧煜浅笑。
来人没有答应,只是坐在他对面,依旧清清淡淡。
若非见了他“见我容貌者,非亡即瞽”的决绝狠戾,萧煜不会相信这般清雅淡静的男子竟是那般人物。在萧煜一生中,他对他说了无数次“你来了”,或悯或喜,只管自己叫得深情。他亦终于明了,念念不忘,未必会有回响。
萧煜此时忽视他的冷漠,自顾为他斟了一盏茶,道:“劳李兄大驾帮助小王,小王定当涌泉相报生死相······”他咽下了最后一个字,尴尬笑了笑,续道:“生死亦不在话下。”
李容若望着仍在微微荡漾的茶水,随意点了点头。
谁能想到,流年几度,风雨送春去。那无意间的许诺与应承,竟一语成箴,熬碎了风流日月后,徒留苍茫中的翠色一点,孤寂无依。
静默良久之后,萧煜见他仍旧盯着茶水,以为他渴了,便道:“李兄放心,茶水中绝无不该有的东西。”说完,捧起茶盏。
“何为不该有的东西?是你觉得不该有的还是我觉得不该有的?”
萧煜一呛,猛咳了几声,无奈笑笑,拿起李容若的茶杯,啜了一口,不多不少。“如此,你可相信了?”
李容若摘下帽来,神容清淡,轻轻拿起茶盏稍稍呡了一小口便放下,垂眸不言。
萧煜其实很欣喜,因为李容若自个儿摘下了他的纱帽来,这可以算作是一种信任么?只是萧煜心下又冷峭,反正他早已知晓他容貌,遮遮掩掩反倒小心眼了。如此显露无疑的信任,他是否该全盘接收呢?不,他是萧煜,是安王爷,是大皇子,是在烈火中淬炼而生的人儿,他又岂能因一人而拥抱光明?他是属于黑夜里的鸱鸮,是世间的王。只有率宾为王,他方能保护萧衍,他方能破了这个看似四海升平的局,造就属于他一生的月圆月缺。
他眸中的野火,从前曾被国安寺方丈提醒过。方丈告诫他要清静处事,否则星火燎原,再不得双全法。
他问方丈,究竟是如何双全。
方丈却摇摇头,轻叹一声,转身消失于菩提树后,从此埋葬了他的风花雪月。
如今,他大方嗤笑着,所谓双全,不过是在己、在天下,不然何处再来其余方面?
累月经年,日子向东,后来他多想叩于方丈座前,对他忏悔从前,只为许下那唯一的成全。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