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再进休息室,看到茶杯碎了一地,茶水和着鲜红的血液在米色瓷砖上如一条匍匐的花斑蛇,血的主人听到开门声,抬头看了我一眼,捋下了暴露着狰狞伤口的小臂的袖子,谈笑如常:“怎么回来了?”
是的,你曾同我说过,他的精神状况已趋于稳定,但还是尽量不要让他接触太多的变动,尤其像是拍戏这种活动,会严重影响他的情绪。可当时我没太在意,另一方面他在工作上也没出过岔子。
饶是我毫无应对的经验,还是在四处找不到止血带的情况下脱了衣服,外衣材质太坚韧不好撕扯,而他的左臂已经像是浸了红漆的滚筒刷。我七手八脚捆好之后,又将他横抱起来,我意识到我已经很久没有抱过他,他比两年前敦实了不少。
他的脸色因为失血而苍白如纸,无论我问什么他都一言不发。我想起盛夏那时瓷娃娃一般躺在我后座的模样,一路风驰电掣赶到了医院,他被送进换药室,我在门外踱步,看了眼手表,还来得及去接盛夏。
我不知道盛秋明怎么突然撞到我眼前,他问了一句“没事吧”,我方想起这是他所在职的医院。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眼,眼神有些不自然。我来得匆忙,脱了以后只随便套了件羽绒服,拉链才到胸口,衣服上又都是血迹,想来十分狼狈。
“我还有点时间,我能讲两句话吗?”他在一旁坐下。
我突然有些烦渴,不知道他所谓的“还有点时间”是多长,还是背靠在墙边:“你说吧。”
他的手指绞了绞:“我想过了,如果你想陪在盛夏旁边,我愿意转移盛夏的抚养权,只保留我的探视权。”
我以为自己听错了,半晌后澎湃的情绪上涌,我的理智几乎决堤,但却仍要作出一副冷静自持的模样。
因为是我的孩子,所以要去引产;因为她流着我的血,你教她生病;因为我喜欢这个孩子,所以千方百计之阻止我们相认?
虽然并不尽然,没想到最后一句是自己咆哮出来的,震得整个楼道静了静,各色异样的目光投来。我抓着他的手腕,带他上了车,在幼儿园门口停下来。
蓬松的雪晶在践踏下发出呜咽,融合成薄冰,他走着滑了两下,我拉着他一直走到教室门口:“如果你不要她,你亲自跟她说;如果你还有一点点心,你就跟我陪她一起回去。”
他的手没有温度,被我掐得紫红,却没能挣出来。直到白晔的助理打电话跟我确认他已经接到白晔,他才能摔开手,活动自己的手腕。
我顺着他的目光往玻璃窗里看,孩子们正在画画,大部分人的画纸上都是苹果香蕉一类。盛夏伏在桌案上,略显短小的藕色毛衣没能遮住她的小半截肚子,一笔一画极为专注,她突然抬了一下头,正在我以为她会看向我们的时候,清澈的眸子又向下流转,嘴角旋起一枚酒窝。
盛秋明脱了外套:“你把身上的衣服换了吧,不要吓到盛夏。我的工作还没结束,麻烦下课的时候你接她回家。“
下课铃响起,盛夏披着火红色的外套,高喊着“爸爸——”像个小炮仗冲我冲刺而来,险些把我撞翻。我在周边家长略惊讶的目光里一把举起她,背在肩上,欢快地朝人群喊了一声“走喽——”,迈着碎步小跑起来,听她抓着我耳朵发出“咯咯”的笑声。
到了晚上,盛夏早早洗漱好,躺在大床上,招呼我和盛秋明凑到她旁边,然后一板一眼给我们讲睡前故事。
我捧着新买的一堆故事书,有些无奈地看向盛秋明:“她平时都是这样的吗?”
大概是有一种为人父母的默契化解了所有尴尬,盛秋明笑了:“听听看吧,有些是从老师那听来的,有些是她自己编的。”
虽然逻辑有些粗暴,但我大概听懂了一个卖天鹅蛋的小女孩,和破壳的丑小鸭一起去找妈妈的故事,至于找没找到,就得等她醒来继续编了。
我们三人关了灯睡在一起,听着盛夏均匀的呼吸声,沉在我心底的愤懑、忧惧和孤寂被一种充实的安定所替代,我低声道:“我七岁的时候开始一个人睡,那个时候分明有点害怕,但觉得长大了就不能再依赖父母。如果回到当年的话,我一定会死皮赖脸多睡几个月,虽然醒来的时候每天都被抱到了自己的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