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来,杀鸡自然不必用牛刀,如果不是程潜此次赶着下山正好碰上,谷主大概真会派个修为一般、阅历也不多的道童来解决。那么……然后呢?程潜心思急转,突然冒出一个想法‐‐此地这深藏不露的凶手的目标,很可能根本不是这些凡人村民,而是明明谷中的修士!他当即压制了自己的气息,一瞬间,程潜浑身冰霜一般源自元神修士的威压荡然无存,他跟年大大走在一起,乍看就像一对水平差不多的师兄弟。年大大此人,可能是心比长江宽,此时既没有察觉到笼罩在村子上头的血气,也没有注意程潜有什么变化,兀自兴致勃勃地引路道:&ldo;我还是小时候出来玩过一次呢,师叔你看见那边了吗?好像是村民来迎着我们啦!&rdo;只见先他们一步回来的六郎已经恭候多时,见他二人,连忙大步迎了上来,但六郎万万没想到来人竟然是程潜,他当即受宠若惊得几乎要找不着北,一时间连话都不会说了。&ldo;尸体还在吗?带我去看看。&rdo;程潜无意客套,径直让过他,往村里走去。六郎回过神来,忙追上来:&ldo;在、在,仙长……那个什么,您请稍坐,我我叫人给你倒壶茶……&rdo;程潜摆摆手:&ldo;不必了,我喝不惯热水,还是先去看看……&rdo;他的话音戛然而止,被村里的萧条震惊了。这地方实在是太破败了,听说有仙人来,村民们几乎全部出动,夹道围观,只见这些人个个面有菜色、破衣烂衫,偌大一个村,里面竟连一间像样的瓦房都没有,有些茅草屋还有推倒后草草重建的痕迹,连偶尔跑过的几条狗都瘦得皮包骨,目光野得像狼。它们不敢靠近程潜,就一路用那种警惕又凶狠的目光盯着年大大。这狗肯定是吃过生食见过血的。程潜虽然百年没有入世,但想当年他的出身之地也是个穷乡僻壤,程家更是家徒四壁,可谓是穷得很有经验,然而即使这样,此地依然叫他长了见识。六郎在旁边讷讷地解释道:&ldo;仙长大约没怎么出过明明谷,前两年天灾连年,之后又有安平王造反,打了三年多,朝廷又是征徭役又是要税……没缓上来呢,可能招待不周了,仙长不要见怪……&rdo;程潜摇摇头,心情多少有点复杂,。直到此时,他方才有种百年风波过,换了一重人间的感觉,一时间,他觉得手里那把招摇过市的&ldo;盘缠剑&rdo;都显得扎手起来,程潜暗自掐了个手诀,将那剑隐去了。就在这时,有什么东西触动了他无意中外放的神识,程潜蓦地一转头,身后树影斑驳,什么都没有。年大大大大咧咧地回头问道:&ldo;师叔,你干什么呢?怎么还不走?&rdo;程潜心道:&ldo;被人盯上了,你这蠢货。&rdo;但他心里骂归骂,面上却没露出来,只收回神识,装作不知情,沉默着继续往前走,一路跟着六郎来到了停放尸体之地。年大大屁颠屁颠地凑上前,说道:&ldo;师叔,我听同门们议论,好像都说此事是鬼道魔修干的!&rdo;&ldo;噬魂灯么?确实噬魂灯炼鬼影的时候需要童男血,&rdo;程潜慢条斯理地说道,&ldo;不过我倒是听说,鬼道祭灯需要的血,得是活人身上刚抽下来的,不多,不至于一次就将人至死,但反复几次,人也就不行了,这个人身上的血也就不能再用,所以死于噬魂灯的人不会像他们这样,完全血尽而亡‐‐何况噬魂灯乃是天地至阴之物,哪有那么多盏?&rdo;年大大一时间心里更是充满了崇拜:&ldo;师叔,你怎么什么都知道?&rdo;程潜对上他那双无知的大眼睛,突然感觉这货连解闷的价值都没有‐‐他实在太烦了。盛夏酷暑,放了好几天的尸体已经烂得发臭,掀开裹尸布,里面苍蝇嗡嗡乱飞,飞到了程潜跟前,一窝蜂地又都给冻跑了,在年大大叹服的目光下,程潜不怎么在意地把手放在了一具小孩尸体身上,顷刻间,只见一股黑气从那尸身上蹿了起来,直冲云霄,在半空中化成了一张黑漆漆的鬼脸,一见程潜,立刻要仓皇逃窜。程潜微微皱眉,身形一晃就追了上去。年大大可能是反应有点迟钝,好一会才&ldo;哎呀&rdo;一声,再想追,已经不见了程潜的踪影。他忙将包裹中一柄重剑取了出来,剩下东西一股脑地塞给六郎,便要御剑追上去,口中还叫道:&ldo;师叔!师叔!等等我啊!&rdo;可哪还有程潜的踪影,年大大御剑飞了一圈,又颓然落回原地,抓了抓头发,没精打采地对村民说道:&ldo;把人跟丢了。&rdo;六郎忙道:&ldo;仙长,能带上我吗?我从小在本地长大,路都熟,我可以带你去那白影出没过的地方。&rdo;年大大为难地看了他一眼,这年轻人学艺不精,能自己御剑已经不错了,根本带不了人。闻言,他又不好意思说实话,只好装模作样地干咳一声,收起重剑,找借口道:&ldo;也好,不过在天上容易看走眼,万一错过我师叔就不好了‐‐要不我们还是走地面吧?&rdo;说完,他在自己包裹里翻了翻,翻出了两张朱砂黄纸符,这东西制作起来虽然不怎么耗费真元,对材料考究得很,做出来又只能用一次,一般都是不成器的子弟不在眼前的时候,长辈们给事先备下的。年大大挑挑拣拣,将一对招子看成了斗鸡眼,这才从中间挑出了两张疾行符咒,在自己和六郎腿上各贴了一张,叫唤道:&ldo;走!&rdo;六郎脸色陡然一白,风驰电掣地被他拽着绝尘而去。他们俩谁也没看见,旁边一棵大榆树上一只趴在那里许久不动的金丝蝉假模假样地&ldo;知了&rdo;了一阵,然后悄无声息地化地从树上飞了下来,追着年大大和六郎而去,可它追出去不到三四里地,突然仿佛碰到了什么,身形一顿。只见那金丝蝉在路边盘旋两圈,落地化成了一片树叶,树叶从中间裂开,一股清气飘然融入晴空中飞走了,一路飞到了距离此处不到五十里的一个山坡上。蜀中十万大山中,有年轻的一男一女正站在一处山坡上往下望,这两人正是李筠和已经在九州兜了大半圈的水坑。水坑道:&ldo;大师兄让我跟你说一声,他先去拜会明明谷主了‐‐毕竟是别人的地盘,我们来了,总不好不打声招呼。&rdo;李筠点点头,刚要问句什么,忽然听见一阵细弱的蜂鸣声,他抬起头,只见他那只通体晶莹剔透的金丝蝉飞了回来,乖巧地落在了李筠肩头。&ldo;金丝蝉?&rdo;水坑奇道,&ldo;难不成它这么快就找到那魔修了?&rdo;李筠一挥手,金丝蝉倏地化在空中,两人面前立刻出现了一个萧条的村子,一个穿着破烂的少年领着两个修士往村里走。只见那走在前面的年轻修士才进入金丝蝉视野,忽然察觉了什么似的,蓦地一回头,接着,整个影像不见了。水坑:&ldo;啊……&rdo;&ldo;没什么,&rdo;李筠倒是不怎么稀奇,只道,&ldo;这人想必是元神以上的高手,不知为什么隐藏了修为,元神修士感觉极其敏锐,多看他一眼都能被发觉,有这种大能在,这一段路金丝蝉可能不敢睁眼了。&rdo;他话音刚落,画面又重新出现了‐‐只见这次是一间茅屋,屋檐下摆着一排尸体,方才那险些发现了金丝蝉的人已经不见了,另一个年轻修士咋咋呼呼地叫唤了半天&ldo;师叔&rdo;什么的,又御剑飞了一圈,随即被一个村民少年三言两语说服,带了那少年,两人贴着疾行符一起走了,眼前画面跟着他们动了片刻,随即,蝉仿佛是遇到了什么,忽然不再跟随,画面也消失了。李筠将蝉收入手心,说道:&ldo;那地方让它感觉危险,不敢再跟了……唔,等大师兄回来,我们去探一探。&rdo;&ldo;等等!&rdo;水坑一把扒住李筠的肩膀,急道,&ldo;二师兄,再看一遍,一开始那一段,我要看一开始出现的那个人!&rdo;&ldo;有什么好看的?一闪就过去了,都看不清楚,&rdo;李筠不解道,&ldo;方才那咋咋呼呼的小子不是叫&lso;师叔&rso;么,想必是他门派里长辈吧?怎么了?&rdo;&ldo;就是那个模模糊糊的侧脸,&rdo;水坑说道,&ldo;我觉得……他长得有点像三师兄。&rdo;李筠听了一愣,随即脸上的笑容黯了黯,问道:&ldo;怎么,还记得你小师兄?&rdo;&ldo;当然记得,&rdo;水坑不服气道,&ldo;我不单记得他后来长什么样,还记得他小时候呢,三师兄是最疼我的‐‐再说就算我真不记得,大师兄画了他快一百年了,我会认不出么?&rdo;扶摇派每一代弟子都有留画像入九层经楼的传统,纵然他们现在回不去,严争鸣也一直很想替程潜留下一副,可惜他删删改改,重来了一遍又一遍,至今也没有一副成型的。李筠笑道:&ldo;没良心,我们都不疼你么?&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