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蔓如获至珍,死死捏着那薄薄的纸张,就是这些纸,为难着她寸步难行,享受不到正常人的权利,像阴沟里的老鼠,见不得光地活着。受够了,解脱了。她指尖泛白,抬头怔怔凝望他。早在尹蔓说自己身份证被扣下时,姜鹤远就已联系何雍帮忙在做了,只是户口和档案补调起来比较麻烦,直到现在才寄过来。他轻描淡写地说:“你的学籍挂在附中,等入学后就归档。”尹蔓目不转睛地盯着身份证那张小巧坚硬的卡片,上面印的还是她的旧照,她抿嘴笑着,梨涡甜甜地陷进去,满是不谙世事的稚气。那年她刚满十六岁,外婆素来没有什么过生日要送礼物的概念,吃生日蛋糕的次数寥寥可数,每年煮碗面就当又长了一岁。尹外婆第一次提出要送给她生日礼物,就是这张身份证,代表着她的乖囡囡从此长大成人,承载着千言万语的担忧,今后的路得靠自己走,风雨也要一个人坚强地顶起来了。一语成谶。眼中泪意翻滚浮涌,她郑重地对姜鹤远鞠了一躬:“谢谢。”他这才下了一步楼梯:“不用客气。”连日来的疏远总算有了些许缓和。姜鹤远问道:“你还在找房子?”“嗯。”他终归是妥协了:“你就住在这里,平时也没人会干涉你,和一个人住有什么区别。”?“那不一样。”他们都清楚,那不一样。其实尹蔓很有些骑虎难下,图书馆昨天发了工资,她明明清楚这钱是姜鹤远给的,却不得不接,毕竟自己也付出了劳动,可是哪有员工和老板住在一起的?她既然决定去读书,就不会因为和姜鹤远的事而有任何改变,只有趁着中午在h大附近找找有没有合适的住处,许多事挤压在一起,压得她喘不过气来。“找到了和我说一声。”“我会的。”h大位置较偏,校外有许多自建房,基本以学生住宿居多,好一点的小区都被租满了,尹蔓挑了几个将照片拍了发给姜鹤远,都不尽人意。不管这其中带了几分私心,反正他就是不满意。时间一天推一天,尹蔓终于急了:“大家都这么住,上下左右都是学生,能有什么安全问题?”他消息回过来:“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哪有那么多万一,我也不是娇生惯养长大的,没哪儿比别人特殊。”姜鹤远冠冕堂皇:“就算你着急,也不能不考虑自己的安全问题。”“我考虑得很清楚。”她打字速度跟不上,索性发了语音:“姜教授,我是成年人了,我有照顾自己的能力,麻烦你相信我。”?那边再不回话。尹蔓疲倦地清点完归架的图书,从阅览室里出来,看见宋雪涵站在外面走廊上打电话,急切地说着什么,音量越抬越高,她走过去维持纪律,却听她嚷道:“你要搬走也不提前和我说,我现在去哪儿找舍友啊!”尹蔓耳朵一动。她很生气:“你怎么那么奇葩,合着你不住这半个月水电费也不交了?!”她上前拍拍宋雪涵的肩,比了个“嘘”的手势,宋雪涵惊讶地望着她,尹蔓指指周围,她才反应过来,尹蔓用口型说道:“先挂了。”宋雪涵听话地挂断电话,一副犯了错的模样。她等了一会儿,见女神还不走,于是主动开始回忆自己还有什么错误。两人大眼瞪小眼地对看了半天。尹蔓努力不让自己显得突兀:“你在外面合租?”宋雪涵端端正正地站着:“是!”这军姿站的。“在哪儿?”她一板一眼地回着长官话:“学校附近的新安花园。”等到尹蔓仔细打听着房租、户型和环境,宋雪涵才渐渐回过神来,受宠若惊地说:“学姐你要和我合租?!”尹蔓琢磨道:“你什么时候方便带我去看看吧。”心动不如行动,当天下午尹蔓就和宋雪涵去了,她没吹牛,里面果真不错,尽管比不上姜鹤远住的,但也是个正规商业小区,都是电梯房,绿化整洁卫生干净,保安物业什么的应有尽有。宋雪涵对于女神要和她同居这件事求之不得,大力推销着:“这儿物业挺负责的,房东人也不错,我租得早,大一就租了,这么久了从来没来视察过,周边房租涨得厉害,但一直没给我涨过价,特省心。”尹蔓到房间逛了逛,宋雪涵室友的东西还没全部拿走,有点零乱,但能看出卧室不小,里面有张小书桌,洗手间厨房客厅公用,每人打扫三天。她十分满意,唰唰拍了好几张照片,用美图秀秀精心挨张美化,还加了点光线,又在网上复制了一段专业卖房的溢美之词才发过去。“这是哪里?”姜鹤远问。“叫什么新安花园,离学校不远,走个十来分钟就到。”他这次没再提出异议:“明天我来看。”翌日姜鹤远看房时,宋雪涵也在,见到他万分欣喜,一上来傻话突突往外冒:“姜老师,你给我签个名呗。”姜鹤远匪夷所思,“你拿来干嘛?”“卖。”宋雪涵坦诚极了。姜鹤远:“……”尹蔓习以为常,淡定介绍道:“这是我高中时的学妹。”宋雪涵头点得像小鸡啄米:“这是我高中的学姐!”姜鹤远:“……”宋雪涵灵光一现,激动地说道:“对了,姜老师,旁边就是咱们学校老师的住处吧,您也住那儿吗?”“工作室在那边。”她热情招待:“那您没事常来玩儿啊。”“好。”尹蔓:“……”昨天你怎么不说?姜鹤远将一兜子借口揣摩了半天,能提出的都是些无伤大雅的小毛病,这里确实是目前看到最合适的,离自己也近,况且尹蔓态度坚决,再强迫也没什么意思,白她劳累一场,适得其反罢了,于是什么都懒得再说。家长一首肯,宋雪涵便赶天催地地吩咐室友速度操家搬走,她顶着室友的白眼,握住尹蔓的手,恳求她务必尽早搬过来,否则自己一个人睡觉会怕鬼。姜鹤远跟看缺心眼似的看着她这个所谓的学妹,不知道她是怎么考进的h大。住宿总算尘埃落定,了去尹蔓一件心头大事,回去路上,她迟疑地说:“明天正好周末,那我就收拾着搬家了。”半晌,姜鹤远才“嗯”了一声:“……明天叫我,开车送你。”尹蔓晚上打包行李,在姜鹤远家住了这么久,里面遍布了她的痕迹,然而当所有物件收拾完毕后,其实也不过如此而已。过不了多久,屋里另一个人的存在就会被尘埃覆盖。离别历来不易,不舍愈演愈烈,刹那间她甚至有种“不搬了”的冲动。可冲动过后,该做的还是得做。她倒在床上舍不得睡,一想到这可能是睡在他家的最后一晚了,以后不会再看到他悠然下楼的身影,不会再有人耐心地给她讲题,不会每天早上出门都等着她,不会与他开着夜灯对坐闲谈……如果时间能过得再慢点。尹蔓没脱衣服,醒醒睡睡,分秒的流逝不以人的主观意愿为转移,黎明降临,终将迎来道别。随着拂晓微弱的亮光照进窗户,她越来越慌,心里头莫名发憷,坐不住也静不下来,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尹蔓按捺住不祥的预感,一遍遍劝慰自己,不要东想西想,也许只是因为要离开自己熟悉的安全区,也许只是昨夜没睡好,也许是不愿面临散场……但是越压抑,那惴惴越浓,惶然窜上后背脊梁骨,快要淹没人的口鼻。上一次有这种感觉还是外婆去世前。她是个信“命”的人,整个人异常焦虑,姜鹤远只当她是搬家太忙,将她载到新安花园,把行李搬上楼后,半口茶也没喝,即刻便要离开。尹蔓没有挽留,有些话彼此心知肚明,她情绪复杂地说:“这段时间辛苦您这么照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