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盏看见自己手上的血迹,蜿蜒散落在手臂上还有腿上,生怕弄脏了他,连同刚刚那么一点过去纯粹美好的希冀也弄脏了,急急忙往后退了一步。他忽然想到之前的汤迟简,就在这距离贺回琛不过一步的距离外,舒盏的胸口疼了起来,仿佛被揉皱的巾帛一般软软的纠缠在一块,厮打扭出结。不是血脏,是他脏。好笑的是贺回琛也不干净,他们齐齐将当初的他们弄脏了,用躺过的别人的温热、用抛弃和利用给那个一起牵手看日出日落的纯净的画布染色,走过幽谷的时候把年少的未染尘不沾俗的爱情丢在那儿,他们行差踏错,于是日日夜夜相对却孑然而立。舒盏惨淡地扯了嘴角笑,鼻腔渗出酸意,嘲笑他此刻用手背抹眼睛的狼狈。刚刚没当回事的伤口也跟着疼,刺痛往身体各处钻,钻得深了,逼迫得他蜷起身体,坐在贺回琛病床旁边地板上,勾着脖子低头下去小小声地吸鼻子,“好疼啊……”舒盏仓皇胡乱地擦着眼泪,唯恐惊醒贺回琛,只好抿着唇不发出声音,整个身体却剧烈地发抖颤栗,苦痛酸涩难过纷呈地涌上来,一潮一潮打着浪将他冲洗得毫无反抗之力。直到落入一个温暖熟悉的怀抱,他的眼睛被贺回琛的手掌捂住,脸被罩进贺回琛的胸膛,摁住他的力量之大,叫他难以睁眼起身。贺回琛刚醒,声音还很哑,手足无措地抱着舒盏,用下巴蹭着他还湿的头发,“别哭了……乖,不疼了……”对那个病房里莫名其妙的情绪和对话舒盏和贺回琛都绝口不提。成年人的意义就在于此,心知肚明保持相安的距离会比拆开了看血肉淋漓好得多。舒盏治好了伤口好好休息了一天,第二日抬眼看天花板,他回想昨日发生的一切,对汤迟简的态度让他有点后悔。他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他们还会再遇见,是否会一块相处不知道,但是在汤迟简对他还有点用之前,他这样态度的决裂,实在不是什么明智选择。究其根本,竟是为了贺回琛。这个事实让他更加懊恼,好像他往石头上刻字,数年风雨沙尘扑打掩盖,往那石头覆上多少难以去除的自然施加的壳,只要一经剥离,深深凹下去的那些痕迹依然熠熠生辉要扎伤他的眼睛。那石头刻的赫然就是贺回琛的名字。舒盏去了医院,到了以后在门口停了脚步。他为自己每每潜意识里的不由自主头疼,贺回琛和仁昌全说话的声音从里头传出来,他额角一跳,躲到一边去。“挺行啊,大难不死”,仁昌全的声音。“人长的帅老天都不让我死,”贺回琛接过仁昌全给的袋子,拆开来看,嘴里笑骂,“我刚醒来你就整一堆字给老子看,真不是东西”。“你要不看也行”,仁昌全一把抢过,拉椅子直接坐下,“我就直接告诉你。”“那个程楠,问题其实不算太严重的,按理来说那样的疗养院设备还有医护,普通症状的个十年的也就治好了。但是……”贺回琛听出话里倪端,一挑眉,“你能直接说吗?最烦你们这些高端知识分子,我脑子是比不上你,但是上学时候好歹也拔尖,我们家舒盏的数学都是我手把手教的你知道吗?瞧把你嘚瑟的,就你有嘴能嘚啵,说个话得抑扬顿挫声东击西你唱三十六计呢?”舒盏纳闷,有这么一回事吗?他怎么记得一向都是他嘲笑贺回琛直到某一天对方解出来一题他算了很久都没算出来的题后,相当趾高气昂地各种法子旁敲侧击让自己求他教。仁昌全哭笑不得,“我没歧视你的意思啊,我交朋友只看脸,”末了补一句,“不看智商”。在贺回琛抬起手前急急忙说,“我怀疑汤迟简使绊子。”舒盏猛地攥住了裤腿。“按你说的,他不是真的舒盏弟弟,那么一直坚持说他是舒盏弟弟的汤迟简要么有意为之要么真的就是那么以为。错认了就算了,可是现在摆在眼前明明治个几年就能好的人愣是拖了这么久。在对病人这一方面我不掺任何感情色彩,你有办法就去把他那里的医护给我挖来。”贺回琛吸了一口气,“你当那里是北区呢?我想干嘛就干嘛。”“起早你要去那里的时候我看你挺嚣张啊”,仁昌全怼了他胸前一下,“无所谓,我现在把他治好就没问题了。要不你问问你二叔,是不是认识这个人。”“不想”,贺回琛沉着声,“汤迟简要是故意的,那程楠绝对不简单,要是刚好就是二叔以前的人还玩个球?你也不是不知道我二叔,心思比谁都重,他自己肯定藏了一批人私下干了什么没让三叔和贺俞知道,他们不知道也就罢了,我现在也没能搞到确切的资料。”仁昌全点头,“你好好养病,你其他地方都是皮肉伤,头上也是蹭破了。肋骨那里伤了点骨头,你注意些——性生活先停了”,他嬉皮笑脸地,“也就一两月别想了吧”。贺回琛眉毛一拧,抬手拿起水果砸他身上。舒盏往后移了几步,转身离开。生产线的基地问题蔡商成处理好了,这又是半个月过去了,等他回去,贺回琛已经回和舒盏的那个房子里。贺回琛回贺家一次,和贺容打招呼。贺容显然挺开心,招呼做一些他爱吃的菜一块喝酒,贺回琛摇手拒绝。“二叔,我最近不喝酒。”贺回琛将身体放舒盏,倚靠着沙发,垫了个枕头在背后,“受了点伤。”贺容顿时有点紧张,担忧之心赫然于表,问他是哪里。贺回琛指指肋骨,“没大碍。我就是太久没回,回来看看您。”他对贺容的时候像个普通的晚辈,只是相比之下,那点匪气和不好招惹永远遮掩不掉。但来了贺家后,贺容对他却是唯一算得上不错的,至少不会像贺俞不把他当人。贺回琛有一次候在门口,贺俞和贺容在屋子里,他从掩着的门缝看去,贺容侧对他,对身边的一个男孩说着什么,突然将他的头发抓住往桌角撞去,神情不变十分怡然。贺回琛那时候刚来不久,看得心中一跳,却被贺俞叫进去,不记得回答了什么,贺俞冷笑了一声顺手就要掐着烟摁在他手臂。那是他很熟悉的动作,很熟悉的温度,贺俞对他做了很多次。有时候还会言之凿凿,“你也算贺家人生出来的种,也该受点敲打。”可他分明记得贺俞对贺家几个正孙倒是像个正常的长辈。于是贺回琛只抿了唇,那预想的温度却没有落在他手上。贺容拦住了贺俞。这足以贺回琛记着他的好很多年,而且贺容确实没直接做太伤害他的事情,所以相比其他人,贺容还能在贺家住着,安享晚年。后来贺回琛弄死贺俞后,让贺容继续住着。两个人的关系也就像最普通的一对叔侄,可能是懒得争斗,也可能是年纪大,可能更在意亲情。贺容膝下无子,越来越把贺回琛当做自己的亲生儿子,贺回琛念及此,就成了唯一回贺家的理由。贺容犹豫地问道是怎么伤的,他暂时想不到有什么人还会对贺回琛下这种手,毕竟贺家根基很稳,内斗早就停止多年。贺回琛摇摇头,示意他不用担心。而后讲了一会儿话,贺容问他回家住吗,贺回琛起身说不用,便回自己房子里去。回去的时候舒盏正在学做熔岩巧克力蛋糕。贺回琛靠在门边,双手交叠在胸前,不满地说,“你不知道病人要少吃多糖高热量吗?”舒盏头也不转,“又不是做给你吃。”“不是我吃你还想给谁吃?!”“我吃一半,扔一半。”舒盏将蛋糕从烤箱里拿出来,一边转头看菜谱,端起来细细地看,“好像不是那么回事……”他毫不气馁地用料理刀挖了个洞,把巧克力酱放上去,然后给自己切了一块,刚要挖一勺,被贺回琛抢去了。对方咬了一口,煞有其事地咀嚼,皱着眉头说,“我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