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蔓清之所以对林遥江的策论印象深刻,是那些文章收上来的时候,都是书院里的底稿,大多是本人写的。
有些年头的文章不在少数,多用便宜粗糙的麻纸书写,虽则麻纸强韧利于保存,章蔓清和大哥翻阅每篇文章时候都小心翼翼。
而林遥江这篇,字体英气飞扬,指点江山的踌躇满志扑面而来。可文章内容务实自然,看着就是亲身了解过的。当时市舶司由州郡兼领,再由京遣朝官、三班、内侍三人专领,林遥江对此提出改进。
毕竟,市舶司的重点在博买和抽解,其实等同于朝廷做买卖,所委官员确如章皇后所考量的,要通经济庶务且圆活机变,而广南路的市舶司,就是最先开始设置专职提举市舶官员。
他这篇策论是宣平二年写的,而市舶司专委可是到了宣平十年才实现。
这个林遥江,眼光超前!
今年官家将魏王扔到广南路任这个市舶司副提举,不知道要对市舶司做什么。想到那每次剿匪之后随之减少的市舶司收入,章蔓清心里更是觉得,无论官家要做什么,这个郑以驰的副提举肯定不是虚职,就是不知,他们要从哪儿入手?
抬眼望去,黄掌柜走到桌边跟郑以驰比划着样本说着什么,大哥也起身站在书桌前听。
离章蔓清较近的郭清侧着身子和陈予望嘀嘀咕咕,一个拿着折扇,一个拿着蒲扇,陈予望眉飞色舞,可郭清突然闷咳了起来,章蔓清听得出那咳声硬是压下将要喷薄而出的笑声。
郭清抑制得颇为辛苦,干脆把头扭到了章蔓清这一边,只见他脸都憋得通红。
他们两人的动静到底惊动了书桌那边的三人,山色赶紧过去郭清身边,黄掌柜的伙计也是十分有眼色,正巧拿着帕子茶水过来。
只见郭清接过山色递的帕子,狠狠地往脸上搓了几下。
章蔓清撇撇嘴,这个郭二,怕是把眼泪都笑出来了。
“归鞅兄怎么了?可别是风热肺火旺,”还是章节南先关切了一句。
黄掌柜听了,赶紧转身叫人去上冰镇糖水。
还是章节南接了一句:“母亲常叮嘱我们喝宣肺的糖水,倒是归鞅,嫌那甜腻腻的。”
陈予望拿折扇遮着脸,只露出眼睛看着郭清:“你可别是得了什么疫症。”
郭清刚缓过来伸手要拿茶盏,被陈予望这么一说,硬生生将手从云山捧着的托盘处弯了回来,他可真怕自己喝口茶也被呛得喘不上气。
郑以驰也好奇了,问:
“你们说什么让归鞅噎成这样?”
“哎,这个,没什么,都是闲话。”陈予望顾左右而言他。
“闲聊而已,真没啥。”连郭清都帮着陈予望遮掩,这让章蔓清却好奇起来,可此时郭清正好想扭头看章蔓清,扭到一半觉得不妥,又赶紧停住。
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余者大致猜到,怕是什么话不好在姑娘面前说,便也不再问。
“这个,样本看着都挺好,这可难挑得很。”陈予望见众人并不追问,赶紧转换话头。
“这仿官刻本的怕是要贵上许多吧?”还是章节南实诚,既来商议文选一事,就顺着陈予望的话直截了当指出担忧。
文选既然要做成供学子备考参详之物,定当价格实惠方能广为流传。且簪缨世家虽不介意贵些,但这类学子能接触到的书籍也是几倍之余寒门子弟,所以文选必然要走薄利多销的路子。
这一点黄掌柜自然明白,赶紧解释:“是,文章选出来后,太子就说了,文选是要供天下学子参详,乃至穷究驳正,必得物美价廉。这两个仿官刻本的样本,是想着这第一册,原本就是赔本赚吆喝的,不妨精美一些,好歹名声打响了。”
章蔓清听明白了,做生意哪儿真有什么又便宜又好,不过是取同价里的质量最优,或是同质里的价格最廉。
太子的吩咐,黄掌柜自然不能去认真辩驳,第一册也确实是要拿银子树声誉的,是以他也让人做了两个精美的样本。
众人听着是太子所言,也不好分辨。
郑以驰听完沉吟半晌,还是先开了口:“大哥着重的还是‘价廉’。第一册若是太过华美,就更显得后面太过朴实,厚此薄彼,怕是让人容易想多了。”
别人尚没什么,郭清先撇了嘴:“这些酸儒,最会在这细枝末节上做文章。”
旁边陈予望点头如捣蒜,全然忘记他们陈家号称文圣后裔,近几代里虽没有出色子弟做士林领袖,但宁国公若是愿意出山说句话,那还是能做到应者云集的。
章蔓清虽认同此话,但到底觉得太过轻慢,也不知这郭二跟文人士子——或者说哪个文人士子——有什么过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