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一听了这话后只是抿了抿嘴角,心里却同意诸葛先生的另外一些看法,想他当时与黑衣卫交手时,曾暗自惊心:“这布阵之人不知是何人,如此霸道凌厉的阵势,如此默契勇猛的卫士,却被他安排得滴水不露。我若不是大胆赌上寒冰的疠气,今天恐怕也是难以逃脱此阵——这布阵之人真可谓是心计多端,心机深沉。”诸葛东阁似乎看出初一心中所思,也料得如此聪明之人,必是听出他的弦外之音,也就不再言语,转身沉默地朝绿林深处走去,那背影说不出的辛酸落寞,直至他融入宛如屏障般的绿色之中,初一的身子也未发生过丁点变动。这便是初一首次在辟邪山庄内和诸葛先生的照面。至此之后,诸葛东阁如黄鹤杳然不知其踪,初一也较谨慎,从不到处闲逛,只是有一处地方,他却是经常落脚,那便是居于青衣院落的中央的一座阁楼。这栋小楼如其他阁楼一般,暗淡古朴,只在阳光的映照之下,匾牌上书的两个大字“东阁”才熠熠生光。东阁楼里有极其多的书籍,推门进去满眼皆是。初一略略打量,惊奇地发现均是武功秘籍和天文医理类的古书。再观之整个院落,似乎只有初一一人一般,很少有其他行人踪迹,是以初一来到青衣营半月有余,还不明了这中间有何机密。但他也索然无趣有如幽魂,只在这栋书楼里才显得勃勃生机,每日只是发愤地阅读,通宵达旦地满室灯光,无人叨扰无人过问,饿了便出去寻吃的,每每也有小厮送至初一房内,因此无任何的后顾之忧。初一每日埋首在这医理书籍之中,浑然不觉外面已过三月有余,时值初冬,无方岛地处东海还较温暖,岛上之人仅仅着起夹衣罩在长衫之外,只有初一还白领青衫一切如故。在这短短几月的研习之中,初一也大致明了自己现在到底身处何方——此时已是国号为“宋”的朝代先期(公元前961年)正是建隆二年,从这初一尚还看不明白的书籍来源推敲,周遭定有别的地方——古书谓之古,有歪歪斜斜的文字,也有力道浑厚的碑文,是以从别的地方流传而来。直至看到后来,初一索性就盯着这些不甚明了的文字发呆。初一在这凄凉幽静的阁楼里呆坐了片晌,终究推开门走出楼外。楼外绿意依旧盎然,静静的没一丝声音,只有这满眼凝视的松柏、冬青入目触及的稳重。初一站在一棵挺直苍劲的松柏树下,垂首凝神看着地面的青草。片刻,身体自发地微微抖动,在这一片无风无声的死寂中,一向安静平稳的少年也不知心里在想着什么。从他身旁的任何一个角度看,无人能猜透这名少年的心思。只是旁人不明了,此时的初一不能抬头,因为一抬首,人们便会发现他脸上流露的巨大的伤痛。他只能紧紧咬着牙,微微垂首,即使身子在瑟瑟发抖,也不可让人看出他的情绪,是的,这便是隐忍的初一饱尝的痛苦。“老天你为何让我再活一次!”初一心里在无声地嘶喊,“我再次存活又有何用!能改变什么!你让我离天啸而去在先,又让我再次新生于这个世道在后,难道老天爷让我们不能相守还不够,还须得生生世世分离吗?”巨大的痛苦铺天盖地地涌来,如此汹涌的悔恨,如此刻骨的相思,让初一的身形终究抑制不住,踉踉跄跄地朝他的住处倒去。等这吞噬人心的疼痛将这个一直冷清的少年击得溃不成军时,痛苦的初一为了忍住即将流出的泪水,紧紧地闭上了眼睛。耳畔似乎传来那悠扬悦耳的笛声,淡淡地远去了,过了许久,模模糊糊地听得见一声叹息:“我怕你们生离痛苦啊,我在你熟睡之际将你带走,又让他在相思中替你活下去。”这近似喟叹的声音,让初一猛然睁开眼睛,只见一股清风正从树林里轻轻穿过。诸葛东阁从苍柏后静静转出来时,初一已不见了踪影。方才的一切不知这道貌高深的先生是否落入眼底,只见他在原地稍稍一迟疑,即便向初一的住处走去。东阁先生步履稳健,脚步缓缓地朝前迈进,他知道即将到来的事情已无法让他掌握。“初一!”行至门外站定,诸葛东阁负手而立,稳稳地开口。“在。”门悄无声息地打开,露出了初一平静的苍白的脸。“明日早起,东院吴总管有请。”先生尽管说的客气,初一又怎会不明白去的后果是什么,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平静地答道:“是。”诸葛东阁看着这个沉静的少年,逾发不可的苦痛,脸上再无平日里的微笑与镇定。“初一,你可知晓先前我特地而为的阻拦是为何?缘于我觉得和你相识,但你终究闯入辟邪山庄,我努力改变你被戗杀结局,今却事已至此,我无力回天。”东阁沉痛地叹息:“一入辟邪,即赴万劫……”初一却是露出笑容:“先生不必挂怀,生死无常,初一自安天命。”诸葛听得如此心下更是凄然,他蓦地转过身,用一种控制平稳的语声说道:“明日你们一批总管挑选的精良少年会被遣送出海,你们彼此不知对方是谁有何任命,如若功成日后必图富贵,只是此去定是凶多吉少。”初一静静地听着,喜怒丝毫不形于色。又有一股午后的清风吹拂过来,初一的脸掩映在飞扬的发丝中逐渐模糊。4出行在厚厚的晨雾中依稀可辨有一道青色的人影。初一在寒冷的清晨穿过了冷清的回廊,头顶着还有几颗寂寥的晨星,神色平淡地来到了东院。早在几月之前,初一便可试探出此山庄内的暗桩和机关定是有人操纵,否则由他象个游魂般的往来,竟可一日无事?只是如此淡漠生死的他,不以为然地走来走去。不知何故,今日晨间的冷雾似一道白色的纱帐,将人罩得看不分明。初一行至角落站定,一动不动。渐渐地天色明亮了起来,空气中流淌着初生的冷意。等到神算子吴算走进行院中时,他便看到这样的一副光景:厚厚的雾蔼中零落地肃立几条寂静的身影,如清风中的杨柳,不仅生机且笔直,他的眼中也不禁露出极快的赞赏之色。“诸位少年英雄,”吴算子语声不大但显得沉着冷静,“此去北荒凶险无比,诸位皆是各院府之佼佼者,其冷静果断无须我再言语。你们一行十五人,彼此均不相识,无论是何原因来到无方辟邪山庄,但事成之后如我允言,诸位不仅获得新生自由,且享有无尽的荣华,只是——”神算子凌厉的眼光从众少年脸上一一扫过,语气变得无比冷冽:“出行之前,必须服下药丸,此次行动,关系社稷苍生,只可成功,不可失败!”初一听到这里,才异常震惊,他低头沉吟着:“我原本以为是关系江湖中的什么仇杀宝藏之类的任务,却没想到远在东海之滨的无名岛屿,也与朝廷有所关联,看来越是不起眼的角落,越是藏有潜伏的危机。”想至这里,不由得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四周之人。尽管在这厚沉的湿气中,初一也能觉察到周遭气息有些暗涌,这批少年容貌看不真切,他们似乎极力抑制自身的锋芒,却无奈掩藏不了跃跃欲试的身体,反观自己的漠然,初一不禁嘴角露出了苦笑,这一切事情都显得阴差阳错,自己明明希求平静,却无奈卷入是非;想暗中逃离这神秘寂静的岛屿,却偏偏被挑选送至边陲赴命,这难道就是天意吗?当日的初一并不知晓,这群少年均有目的而来,是以神算子对待他们,也是一律的官式腔调。早在初一降临无方岛的五年之前,吴算子就在逃奔到无方的游侠中挑选一批可造之才,亲自督促训练,以求今日的一战。越是残酷无情,越是激发这批弟子的潜能,在当日进行挑选比试之际,号称“毒眼神判”的神算子就许诺:只要过得了冷琦的十剑,进入山庄为少主效力一事,再出江湖无人敢阻,且诸多机遇享有荣华富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