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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5页(第1页)

桓远走到楚玉身边,这才瞧见她空茫的眼色,禁不住心下一恸,他扶上她的肩头,低声轻唤:“楚玉……楚玉……”也不知叫了多少声,楚玉的目光才逐渐有了些焦距,她抬起手,用力攥住桓远的手腕,指节紧绷发白。见到楚玉现下情形,他也估摸出容止凶多吉少,他手腕吃痛,却不挣开,只望楚玉能好过些。微微张开嘴唇,楚玉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容止走了。”她发出声音来,这才恢复了思考的能力,先前发生的一切再度在脑海中轰然回放。相聚之后是永远的别离,紫霞仙子后来绝望地说:“我猜到了这开头,却猜不到这结局。”……周身彻骨寒冷。楚玉泪流满面。……静静地等待楚玉的神情缓和一些,桓远才弯身扶着她的双臂,道:“起来吧,地上太冷,莫要伤了身体。”忽而又想起站在一旁穿着斗篷的人,他忙转过头去,对那人道:“不知道这位兄台留在此处,可还有什么事?”那人一直一言不发,让他有些不安。对方伸手拉下斗篷,楚玉看见那是一只带着伤痕的手,接着,她瞧见了那人脸容。已经过了这些年,从前的少年面孔,已经褪去了生涩的稚气,经过风霜琢磨的眉眼,更加地阴沉冷厉起来。但这是楚玉几年来都不曾忘怀的脸容。曾经的少年暴君,此刻长成了一个阴沉的青年,他没有死,他活了下来,他站在楚玉面前,比几年前还长高了些,就那么阴戾而沉默地望着楚玉。楚玉可以看出,他吃了很多苦,他的手上有经年的伤疤,身上穿着陈旧的衣服,这对养尊处优的皇帝而言,几乎是不可想象的。该来的,总会来的。楚玉忽然释然,反而在这个时候,非常轻松地对刘子业笑了笑:“你是来杀我的么?那就来吧。”她神情淡然无畏,心中却充满了郁郁的悲痛绝望,眼看着因她而败因她而亡,她却一点办法都没有。现在刘子业出现在眼前,她反而觉得,好像忽然找到了解脱的道路,假如就这样死去,一了百了,也未尝不好。刘子业静静地看着她,当年寿寂之等人与刘彧部下串谋弑君,他逃入竹林堂里,眼看剑尖便要及颈,那日请假外出的干林却忽然赶来,救下他。干林是天如镜的师兄,一直担任着刘子业的侍卫,刘子业性情虽暴戾,待他却甚宽厚,他本来应该照天如镜的吩咐对此事袖手旁观,但终究是舍不下数年恩情,暗中前来出手救下刘子业,让寿寂之斩下旁边小太监的头颅,抹上血污当作刘子业已死。随后干林送刘子业出宫,放他自行离去,如此才保下来一条性命。失去皇位离开建康,刘子业这才想起楚玉临别前欲言又止,似乎分明是知道了有人要谋反,却隐下不说,他心知复位无望,最为怨恨的人,是楚玉。“阿姐。”刘子业缓缓开口,叫出这个久违了数年的名字,“你要财物,我给你,你要地位,我给你,你要男人,我也给你,纵使你要这个江山,只要你开口,我就是把皇位让你一半又何妨?可你为什么要害我?”他的声音较之数年前低沉许多,已经是成年男子的音色,此番带着隐痛说出,更显饱历沧桑。楚玉望着他,却只是笑,她满不在乎地道:“解释这些有什么用呢?难道我要求你饶了我不成?”彼时,他是皇帝,她是长公主,现下,他是落魄流浪的复仇之刃,她是心灰若死的飘渺浮萍。现下她只觉一切都是空的,连性命也可有可无,谁要拿去,便拿去好了。桓远见此情形,连忙侧身挡在楚玉身前,但刘子业只伸手一拨,便将他整个凌空摔出去,桓远本用一只手扶着楚玉,这么一摔,连楚玉也被掼倒在地,她不像桓远摔得那样重,却不起来,只一动不动地躺在雪地里,像一尊没有生机的雕像。刘子业静静地望着她。这些年来,他不断地寻找楚玉,他相信她一定未死,他一定要找到她问个究竟,他一定要杀了她以泄心头之愤。春闺梦里人楚玉在雪地里太久,冻伤了双腿,血脉不通,以至于一整个冬天都不能自如行动。找了几个大夫都说不能医治,若非观沧海及时赶来,加以援手,楚玉这双腿或许便会废掉。但饶是如此,楚玉还是需要修养好几个月。不能行走的时候,桓远请人给楚玉做了一张轮椅。不论南朝或者北朝,楚玉都没有去定居,更准确地说,这一整个冬天,她都在走走停停的寻找,寻找容止的尸体。她始终不相信容止死了。或许这一次,他又是在玩弄什么把戏,筹划着什么图谋。他向来不忌讳骗人,甚至是骗她的。自从那日雪后,楚玉便反复地,一遍一遍这么告诉自己。她顺着河流,一直朝着下游寻找,找到哪里,便在哪里暂时住下,不光是河道,河道周边的区域也不曾放过,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除非见到容止尸体,否则这回她绝不上当。为免有误认错辨,每找到一具尸体,楚玉都会亲自去确认,她所要找的,无非容止一人,可是一冬下来啊,却瞧了几十具尸身不止。饿死的,病死的,冻死的,遭兵祸匪患被杀死的,各种原因的早夭之人,最初,楚玉只管认是不是容止,看到尸体时还会有些害怕,只确认不是容止后,便令人小心埋葬。渐渐地,到了后来,对于每一具尸体,即便确定了不是容止,楚玉还是命人去打听其身份,寻找其家人,自然,每次都是找不到的居多。这些已然冰凉的身体,他们姓什么叫什么家中可有别的人,他们的生前都有怎么样的悲欢,是否也会有别的人在什么地方为他们牵肠挂肚?死去的男子,是否也曾风流潇洒马踏青郊?死去的女子,是否也曾婀娜娉婷闺阁画眉?随着时间的推移,最初只因容止一人而生的悲伤,逐渐转化为一种更广泛的苍凉:白骨如山忘姓氏,无非公子与红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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