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长天正想到这边,就见挥出掌风的闻人君手一翻,也没见有什么其他的动作,一个黑色的匣子就出现在他的手掌上:“是这个?”叶白眼睛一亮,并不是因为闻人君手掌上的匣子,而是对方刚刚展现出来的技巧:“真好。”闻人君微微一笑,将匣子放到叶白手中。黑色的匣子照旧上了锁,但这个纤巧的小锁头对于江湖中人来说,还真是只防君子不防小人了。叶白直接抬手一扯,就将锁头扯下打开匣子。大约一尺见方的堆放着一些书信和几张银票。叶白随手抽出一份书信看了两行,就直接将其交给闻人君。闻人君展开一看,先看见落款的善水二字,又看内容全是妻子对丈夫的殷切叮嘱,便对叶白说:“其他几封呢?”“差不多。”叶白说。闻人君点点头:“想来是叶谦夫人写给叶谦的信,叶谦已死,这些信不如尽数烧毁……”“什么?”突然响起的声音打断了闻人君的话,出声的是从开头就一直站在最后的叶十三。闻人君转回头看向叶十三。叶十三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也不理闻人君,就直勾勾地盯住叶白。叶白将信件尽数翻完,直接说:“烧了吧。”闻人君还没有回答,叶十三就再次粗暴地开口:“等下!”站在一旁的傅长天终于不耐烦了,他给自己身旁的人使了个眼色,之前亦步亦趋跟着的几个下人就脸色一肃,直接朝叶十三走去。叶十三收了收拳头,再松开时指缝中已经有银光一闪而逝……他刚刚抬了抬手臂,闻人君就出声说:“最后一次,不想说你就永远都不用说了。”叶十三动作一僵,片刻后爆了一句粗口:“把你们手上的东西放下来,我本来就准备告诉你……你真的,”他盯住叶白,“到了这个时候,也一点都记不起来了?”“你连夫人这么多年来为你做了多少事情……”他又一次说,“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前事竟(二十二)室内有短暂的沉寂。叶白突然开口:“叶尘也跟你一样?”叶十三居然很快回答:“没错。”“你们打算干什么?”叶白直接问。叶十三也直接回答:“我打算找你,他有其他想法,至于具体是什么我也不太清楚。”“他现在在哪里?”叶白问。这回叶十三沉默了一下:“你过来,我只对你说。”叶白看了叶十三一眼,转向傅长天问:“知不知道叶谦的夫人生前最常去哪里?”“夫人是你娘!”叶十三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跳起脚来。谁都没管他,傅长天一听叶白的话题就转身询问跟在身旁的人,一个之前就是丞相府下人的老人低声说:“丞相夫人平常不太出门,每次出门也就是去附近的寺庙进香……”“哪一间寺庙?”叶白问。“是圆法寺!”之前回答问题的人忙说。叶白一点头,室内的人只觉得眼前一花,本来还站在身旁的人已经掠出房间,只一个呼吸,就连脚步声都细不可闻了。闻人君径自收起黑匣子,对傅长天说:“把他安排好。”又跟着走出房间,对呆在院子里团团转悠的冰火兽说,“跟我走。”冰火兽大吼了一声,周围除了傅长天与闻人君,人人脸色发白。傅长天指了身旁的两个人让他们带着叶十三下去休息,又指了两个人把闻人君带往早就准备好的院子去,自己则怎么想怎么不放心,不过两刻钟的时间就点好了人,亲自带对往圆法寺的位置赶去。而这个时候,叶白已经见到了叶尘。经幡自半空垂下,烟雾让端坐高台的菩萨眉眼越见柔和,盘腿坐在蒲团上的人背对着叶白,银冠束发,长袍织金,卓尔不群。已经来到寺庙前院的叶白脚下一踏,乍看上去跟平常走路没什么两样,整个人却一下就踏入室内,凭空移动近十丈。盘坐在地的人听见了声音,笑起来说:“我想着叶十三那家伙也差不多该忍不住了……”他随意地伸个懒腰坤坤身体,手一撑膝盖,自地上站了起来。这是叶白第三次见到叶尘。像蛇蜕皮蚕破茧那样,褪去了前两次的柔顺与沉默,这一次的叶尘与叶白面对面站着,单手扶剑,神情慵懒又邪气。他扫视叶白一圈,微笑着松开了扶剑的那只手,并将双手平平举起,说:“在你面前玩剑就跟在关公面前耍大刀一样,未免太过无趣了——”“我们来好好聊聊吧,聊聊你的过去——我叫你叶白,不介意吧?”他礼貌地询问,又指着自己的脸笑道,“还是这个名字更亲切一点,你看,我都当了你这么多年的替身呢。”“是叶谦?”叶白问,他的目光掠过桌案上点着的长明灯上的名字,又问,“还是薛善水?”叶尘笑了笑,做个出去说的手势,当先往寺庙后面的山崖走去:“两个都有,你毕竟是相爷的孩子,身上还有隐秘,相爷宝贝你,当然不可能什么事情都让你上,早早就在全国搜罗样貌相似的孩子给你当替身了……不过这个提议,最开头不是相爷想到的,是由夫人提出来的。”叶白没有说话。叶尘等了一会没等到回应,失笑道:“你就真的一点都不好奇?”他还真有点怕对方直接转身走了,也不等身边的人接话,就继续往下说,“从全国范围内寻找和你相似的孩童是第一步,第二步,夫人对相爷说,她不能见你,但希望这些和你相似的孩子能够代替你承欢在她的膝下,聊以慰藉。”“作为一代枭雄,相爷不能也不屑拒绝自己唯一爱过的女人的要求。所以我们——一共二十六个孩子。”叶尘对叶白说,“当时长达两年的寻访里,一共找来了二十六个孩子,这些孩子要么样子和你像,要么身形和你像,当然在之后的数年里,这二十六个孩子要么因为身材样貌的变化,要么因为其他的原因,陆陆续续都离开了,最后也只剩下不足十数。”“先接夫人那一边。”这一回叶尘不再等叶白的回答也不再看叶白的神情,直接往下说,“我们被相府的人接来,夫人又对相爷提出了这样的要求,我们除了学习各种武艺知识之外,还会轮流到夫人身边陪伴夫人。”“夫人非常温柔,也十分聪敏。”说到这里,叶尘微微一笑,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些慨叹,“我们这一群人那时候最小的也有十岁了,夫人并不避讳我们是替身这一件事。她有时候会看着我们出神,但更多的时候,她给我们裁新的衣服,带我们吃好吃的,教我们读书写字……甚至会帮我们打探家里的消息。”他的声音转低,“撇开这几年间陆陆续续被清出去的人,剩下的十三个人里头,哪怕再忠于相爷,也对夫人心怀感激。这中间以叶七和叶十三为最。另外,在‘叶尘’这个名字之前,我在众人中排行第二。”从后门离开大殿,又经过一片竹林,两人在只得一掌宽的峭壁边快速上行,如履平地。山巅已遥遥在望。叶尘的声音并没有停:“你应该还记得你跳下浊江的那一年吧?那一次你之所以这么顺利——”两人同时落在树木郁郁的山顶。叶尘侧头看了叶白一眼,“不能说是我们的关系,毕竟浊江湍急,你自顾自地往底下一栽,别说相爷的人,哪怕被夫人吩咐了的我们,也没能及时拦住……说起来叶十三是不是跟你说了诸如什么‘你真的忘记了’这样的话?”他笑了一声,“别听他胡说,他当年年纪最小,对事情一知半解的,当年我们是能够见你,夫人也确实托过我们给你带话,但就我所知,真正给你带话的可不多,你有听进去的,估计就更少了——这件事其实也是夫人的试探之手,”他叹了一声,“真正有带话的,表面应承实际没有的,连表面都极为犹豫的……最后,在你第一次离开丞相府之前,夫人只对三个人说过这句话。她说求你们帮帮我的孩子。”“他们是叶一,叶七,还有叶十三。”“叶少爷,”叶尘突然伸手一指前方,房舍在树林中隐隐绰绰,“你要不要进去看一眼?厅堂里挂了一幅夫人的画像,里头还放了一些夫人留给你的东西。对了,叶少爷……寻公子。”他咀嚼了一下这个名字,微微笑起来,“这个过来找你,一半是因为叶十三在调查出你的事情之后死活要过来,另一半嘛,我也多多少少有些不忿,凭什么夫人对你日思夜想,凭什么相爷对你百般宝贝,凭什么我只能是你的替身——?”“但现在想来,我就算万般不如你,总有一点比你强。”他对着前方的茅庐说,“人死了就再也见不到了,寻公子,你说是不是?另外,之前两次见面都是一个小玩笑,万望寻公子不要太当真。”“说完了?”叶白终于开口。“马上,就剩最后几句话了。”叶尘说,“你掉入浊江之后,夫人忧思成疾,很快露出下世之像。相爷也雷霆震怒,处理了一批人,又把剩下的全部派到边境去,最后那一批人中,只剩下我和叶十三了。这次回来……”他眼眸一转,周身的邪气忽然尽数收敛,仿佛又变成最初见面时候沉默温和的男人,一字一句全是诚恳,“寻少爷,我知道你早就不再理会江湖中的事情了,这次之所以会下山,也是因为我和叶十三的计划。但我们之所以弄出这几桩事情来,主要是想跟寻公子说一些过去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