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卓尔脸色都变了,他飞快向声音的方向转过脸,脸上的惊怒却又在一瞬转为惊喜,只见他一下就跳下马去,大步向前:“叔叔,你终于来了——侄儿在昨天还担心你会不会改变主意呢!”终于反应过来出声的到底是谁,灰衣男子面色有一瞬的古怪,看着似乎毫不造作满心欢心的闻人卓尔,他一时间只觉得对方不去台上唱戏,实在是被埋没了。这么一转念,灰衣男子也下了马看向闻人君。闻人君就站在一旁,神色从容淡漠,脸上带点微笑,但看不出什么真实情绪,也无从辨别他对闻人卓尔到底是什么态度。“既说了会来,便自当过来。”闻人君回答。闻人卓尔有些不好意思:“侄儿也是太过期待了。”说着左右看看,满是期待,“寻弟弟呢?还没有到?”灰衣男子注意到闻人君轻轻皱了一下眉。是因为什么不满?当然不会是因为闻人寻不配当飞云城主的弟弟,那么只能是……飞云城主不配当闻人寻的哥哥了。灰衣男子神色不动。闻人君则在说一句‘他已经来了’之后,不等闻人卓尔反应些什么,就把目光转到灰衣男子身上。他微笑道:“这是算无遗策的明月公子吧?”灰衣男子惊讶了一瞬,紧接着就笑道:“什么算无遗策的明月公子……书言只是一个痨病鬼而已。当年初出江湖,年少无知,也幸得城主援手,如今才有一命得以残喘。”似乎也并不真打算认识什么,闻人君听着李书言说完之后便不再开口。李书言倒是想再说些什么,却见闻人君微微侧了头,面上的笑意仿佛深了一刹。怎么了?李书言心头刚刚有疑问升起,耳边就听见闻人卓尔的大笑:“寻弟弟,你终于来了!”李书言转头,就看见一人青衫单剑,只身行来。闻人卓尔也再次看见了叶白。不同于几年前就任仪式上的匆匆一瞥,这一次,闻人卓尔和对方面对面的站着,看着对方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他突然感觉,自己昨天那场错认闹出来的笑话当真是一个笑话。闻人寻和其他人,其他任何人。都不相同。既然名义上是自己的弟弟,闻人卓尔也就不避讳地放肆打量了。他看见对方穿的是青衫,也是薄衫——这跟昨天那个小倌倒是一样。他看见对方配着剑,剑并不算特别好——这跟昨天那个小倌似乎也一样。他看见对方神色冷漠,眼神锐利——这跟昨天那个小倌还是一样。他又发现,对方是一柄剑。不是像一柄剑,也不是骄傲得似一柄剑,他只是单纯地是剑,由内而向外,傲然不群,锋利无匹。这不是靠什么外物支撑起来的,也不是凭什么神态装样出来的。可以说,只要是闻人寻这个人,那么他不论何时何地,不论落魄得意,他都不会有分毫变化。而昨天的那个……除了剑,剥了衣衫,又会是什么模样?闻人卓尔只一转念,便觉索然无味。这是真品和仿品的区别。相较于闻人卓尔这一串冗长的感慨,李书言想的就更简单许多了。他只想着,昨天那个小倌或许本身就那副模样那副个性,不过更多的可能是被人特意培养出来的。有听说过闻人寻之前行走江湖树敌太多,但这样的报复方式……也未免太过下作无能。“处理完了?”闻人君出声说。李书言忍不住看了闻人君一眼。其实闻人君的语调神态都没有什么变化,但他始终觉得不一样——闻人君对闻人寻和对他们,完全不一样。“嗯。”叶白应声,“江湖又换了一批人。”这话里似乎有些不满,闻人卓尔这才发现叶白的剑是拿在手上的,并还正滴着血。他脸色骤变:“你们遇袭!?在哪里,有多少人!”叶白看了闻人卓尔一眼:“南边二里外山谷处。”“是什么人?有多少?”闻人卓尔紧跟着问。叶白又看了闻人卓尔一眼,这次,他没有说话。一直在旁边保持静默的李书言发现,自到了这里开始,闻人寻的目光就堂而皇之地停留在闻人君身上,光明正大地在意,光明正大地重视……光明正大地喜欢,光明正大地爱。他垂下头,低低地咳嗽了两声,打断闻人卓尔的话:“城主,我们待会让下面的人去查就是了。”末了问叶白,“不知公子有没有留活口?”“没有。”只是简单地两个字。李书言了然点头,对闻人卓尔说:“城主放心,这里交给属下就是。”话已至此,闻人卓尔不再停留,领着闻人君和叶白就向邺城走去。接风宴是只有一桌的酒宴,说是宴,其实也只是自家人聚一聚——统共也就闻人君,叶白,闻人卓尔和李书言。其实就算是这种的宴会,李书言也犹豫了好一会,拿不定主意到底要不要安排。只是不安排的话,某些事还要另找时间说,反而落了行迹,于是最终敲定了这样的小宴会。宴会是安排在晚上。闻人卓尔一边听着已经查清楚事情的李书言的报告,一边纳闷地说:“你说闻人寻这么个漂亮人物,干什么想不开?”正在说正事的李书言顿时脸色一阵青白:“你刚才就在想这个?”“是啊。”闻人卓尔说的理所当然。“我刚才说的事……”李书言气得脸色潮红。闻人卓尔顿时醒悟过来,忙陪笑说:“我也在听呢。不过我就是不理解,之前没看见还罢,只觉得是个表面清高装样,实际菟丝花似的,但看了之后……你说闻人寻这样的男人,要娇妻美婢也不过是信手之事,何苦跟一个男人缠缠绵绵黏黏腻腻。”他叹了一口气,“也不恶心。”李书言脸色的绯红褪下去,默默不语。闻人卓尔还按着额头:“还有我叔叔,也是一代豪杰英雄盖世,你说这两个漂亮人物,怎么就这样行差走错了呢?……”他突然一拍脑袋:“他们现在也到院子了吧?不知道满意不满意?……哎,书言,你的脸色怎么那么难看?”闻人君和叶白确实已经到院子了。李书言给他们安排的院子是在正东方向,跟主院一般大小,偏为精巧别致。两人刚走进院门,就见有女子远远碎步走来,宽袖长裙,环佩叮当。那女子来到两人面前,敛襟下拜,盈盈扶弱柳,脉脉似含情:“公子。”她又转脸向闻人君,浅笑带梨涡,美目转流光:“大人。”前事竟(三)“……就是说,他们什么反应都没有?”闻人卓尔面上有掩不住的失望。李书言在一旁喝茶,他让进来通禀的下人下去之后,才说:“没有反应才是正常,你在街上看见了一个漂亮姑娘,至多多看两眼,总不可能跟着人家回家吧?”闻人卓尔叹一声说:“这不是连多看一眼都没有么!”李书言笑了:“那是昔年天下第一的闻人君和公认的天资横溢的闻人寻。”闻人卓尔登时头疼了,他挥着手:“你一说这个我就不理解,跟男人一起这种事,不是在实在穷得讨不到女人的地方才会发生么?”李书言明智地保持沉默。闻人卓尔也勉强移开自己的注意力:“好了,晚上的各种事情都准备好了?”“只等开席了。”李书言点头道。闻人卓尔有些迟疑:“我安排了一个小节目……”他本来以为李书言会不高兴,却没想到对方只诧异了一下,就微笑道:“好,到时候我叫开闻人寻。”“怎么突然积极了?之前不是兴致缺缺吗?”闻人卓尔表现自己的惊讶。李书言笑了笑:“……我只是突然觉得你说的不错。”闻人卓尔当场一拍桌:“是吧!两个男人在一起多奇怪啊!”“是啊。”李书言微笑回应,颔首缓言。同一时间,闻人君和叶白所在的流风院。伺候的人都已经下去了,闻人君对叶白说:“你如果不喜欢,我们明日就走。”叶白显然无所谓这些:“在哪里都一样。”闻人君点点头:“刚才的那些侍女的?”“你不满意?”叶白想了想。闻人君哑然。叶白便突然笑了一下,很短,也很浅:“她们看你的目光真像是想把你整个吞下去。”闻人君的目光落在叶白的唇角和漆黑瞳孔上,片刻微笑:“是啊。”“你如果不喜欢,我就让她们再不敢那样看你。”叶白的神情恢复了平淡。闻人君笑叹了一口气,他觉得自己真的是和对方脱离人群太久了,久到他都忘记,他喜欢的人,是强大到足以……“大人,公子。”有娇柔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闻人君转过眼去,就见一位妆容精致,明眸善睐的姑娘扶着托盘,袅袅娜娜地走了进来。她没有一开始迎他们进来的那位女子漂亮,但看上去却更为明艳,尤其唇边噙着的那一抹笑更为独特。这笑容一眼看上去十分清淡,仿佛烟雨中的远山那样朦朦融融,有着欲语还休的诱惑,使人情不自禁地想要接近,想要探寻。叶白此时也看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