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想着,眼皮渐渐合拢,跌入一个幽沉的梦乡。直到回了长安,到了澜王府门前,沁瑶依旧抱着蔺效给她盖着的貘皮薄褥,睡得正香。蔺效不忍扰她好眠,索性令人取了披风,将沁瑶从头到脚裹住,一路抱着她回了思如斋。沁瑶只觉身下骤然又变得松软馨香,耳畔是温姑压低了嗓音的柔声慢调,意识已回了思如斋,她心里说不出的踏实安宁,怎么也不愿意睁开眼睛,只还记得不想让蔺效离开她,胡乱摸索到身旁之人的衣裳,握在手中,心满意足地蜷着腿继续酣睡。蔺效吩咐完温姑,本欲起身去外书房,谁知衣袖竟被沁瑶拽住,刚一起身,便跌坐回床边。他回头看向沁瑶,见她睡得酣甜,手却攥得紧紧的,不免心下一片柔软,挥手令温姑等人下去,索性也合衣躺在沁瑶身侧,将她搂在怀中。看了怀中人一会,蔺效忍不住伸指细细描摹她的眉眼,她的眉毛浓淡有致,不画而翠,眼睫长而密,闭上眼时,覆在眼下,格外惹人怜爱,因她皮肤比常人细腻白净许多,眼皮上甚至可以看到一点类似婴孩的细小血管。尤其生得好的是她柔软的唇,唇色红润欲滴,形状饱满小巧,只有他才知道尝在嘴中的滋味有多美好。他低下头,轻轻在她唇上印上一吻,跟初见时那份单纯的惊艳不同,眼前这张脸早已占据他全部的身心,一颦一笑都能轻易左右他的喜怒哀乐。这大半年以来,他小心翼翼地呵护她,步步为营地谋娶她,除了他自己,没人知道他到底有多在意她,若没了她,他往后的人生会变成什么样,他根本无法想象。想到这里,他心里空荡荡的,情不自禁将她用力搂到怀里,光抱在怀中还不够,非要揉到自己的骨血中方能平复心中的不安。沁瑶被搂得喘不过气来,不满地梦呓一声,挣扎着推开他缩回到床角。蔺效虽然眷恋这具温软的身子,可眼下显然还有更迫在眉睫的事情要做,他替将她被子盖好,轻手轻脚起了身,在床前立了一会,见沁瑶没有醒转的意思,这才放心离去。到了外书房,常嵘等人早就候在那了。蔺效走到书案前坐下,垂眸想了一会,看向常嵘道:“你跟魏波帮我去查一个人。”沁瑶醒来时,蔺效已经进宫了,温姑摆好了热气腾腾的早膳,不时有香味从外屋钻进来,惹得她嘴里一阵潮润。温姑和采蘋听见屋里的动静,知道沁瑶醒了,忙领着一众丫鬟进来伺候沁瑶梳洗。早膳依照沁瑶的意思摆在窗前几上,窗扇开着,空气清冷湿润,夹杂着浮动的花香。沁瑶饮了口汤,抬头见窗前梅枝上满是水渍,廊下茶花也一夜之间残败了不少,暗忖:莫不是下了雨。采蘋知道沁瑶的意思,忙道:“昨晚后半夜下了场雨,一直到早上才停呢。“沁瑶点头,昨夜她睡得太沉,根本不曾听到半点动静。一场秋雨一场寒,眼见得已是深秋了,单薄的衣裳再穿不住,温姑给沁瑶的鹅黄色襦裙外又披上了月白色镶珍珠丝的厚实半臂,这才放她去梨白居给阿翁请安。澜王早就起来了,正捧着本前日一位善做诗的门客录的诗集在庭前边吟边散步。因庭中地上有水,澜王脚下踩着木屐,肩上松松披着件半新不旧的褂子,昂首高吟,一派意态风流,远远看着,倒真有几分文人墨客的模样。寿槐山的事,澜王早就听说了,起初自然是吃惊不小,可后来知道皇兄和蔺效没事,旋即丢开了手,再也没过问过。此时见沁瑶来给他请安,便随口问了几句,但几个问题都浮泛得很,显见得没打算往细里追究。沁瑶刚回了几句,澜王便有些心不在焉了,沁瑶见状,便乖巧地住口,告辞出了梨白居。路上暗叹,阿翁这性子,说好听些是两耳不闻窗外事,说不好听些可不是太过于凉薄了些,难怪蔺效年未弱冠,却那样沉稳有主见,想来不过是有父如此,母亲又亡故得早,他没人可以依仗,万事都需自己拿主意罢了。出了外院,常嵘领着魏波等七名暗卫在外面候着。沁瑶冷不防看见八名彪形大汉齐刷刷在门口站着,吓了一跳,刚想问怎么人到得这么齐全,念头一转,多半因经历了她坠崖之事,蔺效心有余悸,这才将身边暗卫全数派到了她身边。常嵘这两日一直在自责那晚没护好沁瑶,见沁瑶出来,又愧又悔,目光头一回没敢向往常那样坦荡直视沁瑶,只肃容给沁瑶行了一礼,便默然无声地退到了一旁。沁瑶看着心里大不是滋味,那晚的事纵然让她后怕,可向来只有千年做贼的,没有千年防贼的,那人既然存了心思要害她,无论常嵘他们怎么防备,总能让那个人寻到机会。这世上最怕无端地迁怒和指责。她忙笑道:“好,正好我今日要去青云观一趟,本有些不大敢出门,既然有你们陪同,那我便放心大胆地出门了。”她知道目前唯一能消除常嵘心里疙瘩的办法,便是让他重新认识到自己的价值。常嵘心里微微一震,世子妃笑容爽朗,满脸信赖,跟世子一样,全然没有怪罪他的意思。他目光不由自主落到世子妃的手上,那双手上都还裹着厚厚的巾帕,想来伤得不轻,他心里极不是滋味,忙绷直了身子道:“好,我这就去做准备。”沁瑶微微一笑,想起什么,又唤住常嵘道:“那位周夫人现在何处?”常嵘微愣,忙回道:“昨日世子命人将她安置在西跨院了。”原来蔺效将人带到了府里。沁瑶点点头,对常嵘道:“好,一会我要带这位周夫人一道去青云观。”领着采蘋等人往西跨院而去。周夫人早已收拾妥当,因不知为何会被人带到这等气派的王府里,正局促在厢房里坐着。见沁瑶被一众仆妇簇拥着进了院子,周夫人这才意识到女道便是澜王府的当家主母,又惊又喜,忙上前对沁瑶深深行了一礼道:“多谢道姑的再造之恩。”沁瑶不忍告诉她家人的噩耗,只拉了她在一旁坐下,细问周夫人这两月来在妖洞中的情形。她问得隐晦,但周夫人却是个极聪明的人,一听沁瑶的话,便明白过来了,脸色虽忍不住有些发红,却仍坚定地摇头道:“那怪物只将我掳到洞中,令那四脚蛇看管我,却从未侵犯于我。”沁瑶不意外,像巨蝎这样有着上千年修行的怪物,早已超脱了七情六欲,虽已修了人形,等闲不会为情欲所驱使,因而他掳这些人势必还有别的目的。她又问:“周夫人,你能不能将这两月以来妖物都在洞中做了些什么一一告知于我?”周夫人虽然外表柔弱美丽,实则性情坚强,否则被那妖物掳在洞中这么长时间,早已吓得神智不清了,岂能像现在这样镇定沉稳。听得沁瑶这么问,她深吸了两口气,细细回忆道:“那日我跟夫君携了家人从定州赶赴长安,路过一座无头山,忽然飞沙走石,天色昏暗,随后我便被那妖物从马车中拽出,当时我见那东西骇人,立刻昏死了过去。再醒来,便到了那处崖下的山洞中,那怪物见我醒来,只让那个四脚蛇看住我,我起初以为必死无疑,可此后四脚蛇时不时弄些野果给我吃,看着竟是怕我饿死了的意思。”“此后那鬼东西又陆陆续续掳了两名小娘子来,后头来的那名后背有伤,那鬼东西见了,不知从哪采了些草药给那位小娘子用,可效力甚微,伤口仍不住往外渗血。”沁瑶暗暗点头,所以才有后来让獐子精到长安城买药一事,想来獐子精虽被他们捉住,鬼剑士又另派了妖精买药。“前几日十五那夜,”周夫人犹豫了一会,又看着沁瑶,补充道,“我估摸着是十五,因为那晚的月亮极圆。那鬼东西本已好些日子不见了,那晚却突然来了,将我们三个人一道拖到崖底,令我们跪着,这鬼东西自己却站在我们身后,双手高举望着天,嘴里念念有词,不知要做些什么。后来念了好几回,那东西不知为何发起狂来,在崖底发了一气疯,震碎了好几块巨石,才将我们三人又卷起来丢回洞中。当时我们当中有位姓刘的小娘子险些被他给吓得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