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坐北朝南五间极宽大的厢房,窗明几净,采光极好。庭中草木错落有致,繁而不乱,牡丹已过花期,茶花却开得正好,处处透着股清幽简练的气息。东厢房窗外几株梅树,树枝横斜在窗前,想来冬日梅花开放时,坐于窗前品茗赏雪时,不知是怎样一番美景。沁瑶想起蔺效那晚在卢国公府对她说的话,抬头笑着看向他,这男人当真守诺,说要在思如斋为她种梅花,果真就种了梅花,蔺效笑着看她,道:“一会咱们进宫给皇伯父请安,他兴许会颁布封你做世子妃的旨意,你先需得换身衣裳。”领着她进了正房。房间极大,足是沁瑶在娘家时闺房的三倍有余,里外粉刷一新,家具却是一套上了年头的香楠木,颜色温润黝黑,样式沉静古朴,一望而知价值不菲。因采蘋等人未梳过进宫的装束,便由温姑亲自给沁瑶梳妆。成了亲便是妇人了,往常的双髻再也不合时宜了,蔺效在一旁看着温姑娴熟地替沁瑶梳上堕马髻,依旧娇美,却比往常多了一分婉约和韵致,心中一动,等温姑退下,起身走到沁瑶身后,看着她笑道:“那根簪子总算能拿出来戴了?”沁唤了采蘋从她的妆奁中取出梅花簪,递给蔺效,抬眸在镜中看他:“替我戴上。”蔺效笑着接过,看了一回,找了一处妥当位置将簪子簪上。用毕早膳,到了前院,给澜王敬了茶,澜王饮了茶,笑道:“时辰不早,莫让你皇伯父久等,咱们这便进宫吧。”等到了宫门口,德荣公主也到了宫门外。夏荻正扶着母亲从马车上下来,一回头,看见沁瑶,先是一怔,目光随后凝在她已合为一髻的发饰上。他瘦了许多,脸色极不好看,立于马前,静静看着沁瑶,不语不动。直到韦国公发觉儿子失礼,警告地重重咳了一声,这才将隐含不甘地将目光移开。韦国公府一干人等今日来得齐全,除了去洛阳视讯的夏兰,余人都来了。德荣公主人虽下了车,注意力却放在跟着她身后下车的夏芫身上,等女儿下车,这才意识到儿子半天不吭声,不免觉得奇怪,转过身一瞧,正好见到蔺效和沁瑶。德荣倒不怎么意外,毕竟一家人今日进宫本就是为着惟谨认亲而来,只是儿子此时的神情多多少少让她有些揪心。昨晚她正跟丈夫商量进宫时要不要捎带上冯初月,二郎忽然回来了,他近日总宿在上将军府,无论是她这个做母亲的派人去请,还是冯初月拐弯抹角打听他的下落,他总归不肯回府,宁愿在衙门里蹉跎。昨晚回来后,虽然仍不肯回内院,只在外书房睡了一宿,早上却耐着性子在家用了早膳,还陪着他们一道进宫。儿子此番作为,到底为了什么,何须她深想?不过一转念便明白了。想到此处,她眸光不自觉动了动,暗暗扫向沁瑶。昨日大婚,新妇手中执扇,她没机会仔细端详这新妇的姿色,眼下既已见着了,自然忍不住将她打量个彻底。模样确实生得出挑,眉眼精致,肤色白嫩,一双眼睛水灵灵的,站在那,如白梨花一般清秀可人,难得一举一动都透着股机灵劲,生机勃勃的,好生招人喜欢,平心而论,不比女儿生得差多少。她自幼宫廷中长大,见过这世间颜色最出众的美人,也亲历过几位哥哥选妃的情形,知道男子对女子动心,往往讲究个眼缘,虽然女儿比这位瞿家小娘子更娴静端庄,但显然不具备瞿家小娘子身上那种活泼爽利的劲儿。惟谨他们这样的世家子弟,见惯了一板一眼的大家闺秀,偶尔见着个与众不同的,怎会不贪新鲜?不怪连素来桀骜的老二都为了这位瞿小姐犯了一回傻。一想起这事,德荣就气得脑仁疼,那日从卢国公府出来,无论她和丈夫怎么逼问,儿子都阴着脸不说话,一句解释都没有。问老大,老大也一味装糊涂。后来亏得女儿偷偷告诉她,说她二哥看上一位瞿小姐很久了,好不容易卢国公大寿,邀请了书院里一众学生来赴宴,她二哥有没有可能最开始想算计的是瞿小姐,不小心中了冯初月的圈套?德荣听了女儿的话,这才知道有位姓瞿的小娘子跟二郎纠缠不清,最让她气愤的是,惟谨竟也是为了这位瞿小姐,舍了女儿不要,到他皇伯父面前求赐婚。她根本不必去仔细打听这位瞿小姐的底细,只略一想,便猜到这女子多半是长安城里那些低贱人家养出来的女儿,为了荣华富贵,想方设法钻营,耍尽了手段,跟冯初月这样的女子是一丘之貉。虽然对这女子的品性深为不齿,可让她存心去找这女子的麻烦,她不屑又不愿。头一件,她圆滑了一辈子,实在没必要为了这样一个小丫头片子伤了自家跟惟谨父子的和气。想当初,若不是她跟三哥自小交情融洽,早在四哥被三哥清算的时候,韦国公府就会迎来灭顶之灾,哪能有这么多年的平平安安,乃至最后奉召回长安呢。是以多年来,她始终奉行做人做事都留份余地的准则,除非万不得已,极不愿跟人撕破脸。何况一切已成定局,再找这瞿小姐的麻烦,无疑便是找惟谨的麻烦,还不如面子上做得再漂亮些。想到这,她压下心底的不平,露出个极和善的笑容,笑着打量沁瑶,对蔺效道:“惟谨,你这位新妇生得真好,姑姑一见就打心眼里喜欢,不怪你特求了你皇伯父指婚呢。听说父亲是太史令,可是姓瞿?”蔺效本来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夏荻,听得德荣这么一说,便引着沁瑶给韦国公和德荣公主见礼,淡淡笑道:“回姑姑的话,内子正是姓瞿。”态度不冷不热,却极有礼数,让人挑不出半点差错来。沁瑶看在眼里,也跟着露出笑容,恭敬地给韦国公和德荣公主行了一礼,道:“见过七姑父和七姑姑。”韦国公捋须点点头,德荣亲自上前扶着沁瑶起来,笑着轻拍她的手背道:“往后就是一家人了,你若在家无事,常到咱们韦国公府来玩。”夏荻虽然看着别处,却时刻注意着沁瑶的一举一动,听得母亲这么一说,落在衣袍身侧的手不自觉一紧。沁瑶客客气气地应了。自从经过大隐寺遇袭一事,她对夏家人便只有“敬而远之”这一种态度,对暗算自己的夏荻更是深恶痛绝,若不是嫁给了蔺效,此生都不想跟夏家人有任何交集,哪来的常来常往一说?蔺效将沁瑶不动声色地挡在自己身后,对德荣和韦国公道:“时辰不早了,父亲早就进宫了,咱们不如也进去吧。”夏芫本来安安静静站在母亲身后,听得蔺效这么一说,便用帕子捂着咳了一声,上前揽住母亲胳膊,柔声道:“阿娘,这里风大,女儿吹久了头疼。”德荣忙道:“瞧我,光顾着认亲,倒忘了你身子还未大好,好,咱们不在此处说话了,这便进去吧。”一旁始终未发一言的夏荻听了,迈开步子,头也不回第一个往宫内走了。德荣公主等人随后跟上。蔺效淡淡看着夏荻的背影,眸子里一点温度也无,好一会,才缓了缓神色,回头看向沁瑶,温声道:“咱们也走吧。”沁瑶点头,依着他而行,过了一会,想起什么,悄声问他道:“一会见到皇上,说话时需要忌讳些什么吗?”蔺效转头看向沁瑶,见她虽然竭力镇定,神情依然透着几分忐忑,想来是头一回跟皇上打交道,多少有些没底气。蔺效心中怜意顿生,停下步子,借着袍袖的遮掩握了握她的手,柔声道:”别怕,皇伯父甚少为难晚辈,他问什么,你回什么便是了。”沁瑶的心定了下来,歪头想了一回,笑道:“好,总归少说话装乖巧就是了。“蔺效忍不住笑了,捏了捏她的鼻子,道:“本就生得乖巧,哪来的装乖巧一说。再说了,有我在,你怕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