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那数十壮汉拖着绳网经过,看向展昭时,想到此人竟与猫妖缠斗而不落下风,目中止不住的敬羡之意。不多时公孙策过来,向展昭道:&ldo;展护卫,这城中疫况,比我们先前所想似要好些,只是那些未染疾疫之人不知避防之法,如此下去大为不妙。我拟从城中药铺中多寻些白芷艾糙‐‐方才已同此街聚客酒楼的李掌柜说好,明日便就着聚客楼的场子,熬煮避疫的汤剂分发下去‐‐你意下如何?&rdo;展昭点头道:&ldo;但凭先生安排。另外,重疫病者如同他人杂处,恐疾症散布开来难以控制,如能另外划拨区域让重疫、轻疫及无恙者分开,是否更为妥当些?&rdo;公孙策喜道:&ldo;展护卫,无怪乎大人总赞你心细,我竟不曾想到。&rdo;计议初定,便同众人商议此法,这些百姓自县令弃城之后便群龙无首,惶惶然心无所依,早有巴望着有人出来振臂一呼好应从跟随,眼见着公孙策是开封来的大夫,展昭又是能与猫妖相斗的人物,哪有不乐意的?当下便划分下任务来,谁谁谁去药铺筹药,谁谁谁去知会旁人,谁谁谁明日去聚客楼给公孙策打下手,谁谁谁又把院落空出安置病人,一五一十,众人争相领命,竟是进行的分外顺利。饶是如此,还是费了一个多时辰方才指派完毕,那聚客楼的李掌柜便过来引领二人前往聚客楼安歇,放走了几步,展昭忽的心有所动,回过头道,道:&ldo;是谁?&rdo;公孙策一愣,转头仔细看时,见从墙角暗影中挪出一个八九岁的女童来,一身灰布衣裳,头上梳了两个髻,甚是怯怯,不觉奇怪,因想:这又是谁?展昭亦是茫然,那女童走上前来,仰脸看展昭道:&ldo;大哥哥,刚才你救了我,我还……没有谢你。&rdo;展昭这才想起她是自己自猫妖手中救下的女童,低头笑道:&ldo;你不用谢我,这么晚了,快些回家去吧,你爹娘该着急了。&rdo;那女童听到&ldo;爹娘&rdo;二字,脸色蓦地一暗,那李掌柜的叹道:&ldo;这位公子,这丫头的娘前些日子得疫去了,爹又叫猫妖给害了,唉,家中只剩下瞎眼的奶奶,可怜的紧。&rdo;展昭心中恻然,心想,怪道她大半夜的跑到外头来看捉妖。忍不住低下身子,单膝支地,伸手帮那女童拂了拂头发,柔声道:&ldo;你叫什么名字?&rdo;那女童见展昭虽是药巾蒙面,但眉目间尽是温和可亲之意,一双黑眸亮如朗星,忍不住伸出手去在展昭眉上指划,咧嘴笑道:&ldo;我叫小翠。&rdo;展昭一愣,喃喃道:&ldo;你叫小翠?&rdo;小翠恩呀一声,神情甚是可爱。展昭轻轻捉住小翠在自己眉上指划的手,道:&ldo;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rdo;小翠小小的手被展昭的手包住,只觉又是温暖又是开心,伸出另一只手指了指街尾,道:&ldo;就在那边。&rdo;展昭向公孙策点了点头,便拉着小翠往街尾过去。‐‐‐‐‐‐‐‐‐‐‐‐‐‐‐‐‐‐‐‐一路上,小翠咿咿呀呀蹦蹦跳跳,说不出的欢欣喜悦,展昭低头看着小翠,唇边不觉带出笑意来。忽见小翠仰起头来,眼睛瞪得滚圆,指前方道:&ldo;大哥哥,蝴蝶!&rdo;展昭抬头看时,果见前方似有白蝶翩飞,心中奇怪,有心逗小翠开心,一个提气纵身翻将过去,伸手一捉,便将白蝶笼于手中。蝶一入手,便知不是,那边小翠已然拍掌叫道:&ldo;大哥哥好厉害!&rdo;展昭微笑摇头,伸手将掌中物事给小翠看,道:&ldo;你看错了,不是蝴蝶。&rdo;小翠咦了一声,低头看时,见只是一方小小的碎纸屑,不由失望摇头道:&ldo;原来不是。&rdo;说着鼓起腮帮子,&ldo;呼&rdo;的一声,将纸屑吹落地去,展昭笑笑,不以为意,拉起小翠继续往前走。待两人走开了几步,那落于地上的碎纸屑忽的动了一动,蓦地扇开双翅,翩翩然原地旋了一旋,这才愈飞愈高,越过檐角,消失在无边无际的暗夜之中。【恶疾】-七第二日的天气不算好,阴测测冷嗖嗖,日头掩在厚密的云后,些须洒下些寡淡的日光来,半点暖意都无。街面上传来疏落人声时,伏桌而眠的端木翠方才醒转,乍看到周遭家什,一时间竟忘却身在何处。昨夜事毕,她将狸姬送入炼狱。这是长老吩咐过的‐‐&ldo;戕害上仙,万死不足赎其罪。要她永堕九重炼狱,日日哀号,夜夜惨呼,披发沥血,周而复始,无止无境。&rdo;也许这人世间,最痛苦的并非是死,而是死不得。清醒的知道死不得,于是加诸于身的种种苦痛,永无止歇。最后一点得脱的希望都被掐灭,对她来讲,没有将来某一天,有的,只是命中注定如影随形挥之不去的噩梦。死,对她来说,更仁慈些吧。可是显然,在长老眼中,狸姬的命与上仙的命,是划不上等号的。就如同在人间,王孙公子的性命,比之贫民百姓,要金贵的多。罢了,何必五十步笑百步,纵使是神仙福地,众仙家还不是被分作了三六九等?财神趾高气扬,瘟神东躲西藏,玉帝王母稳坐殿上,一干小神苦苦奔忙。端木翠自嘲地笑笑。炼狱虚掩的巨大铜门之后,冲天的烈焰正炽,忽而幽碧惨绿,忽而赤红如血,憧憧鬼影虚无缥缈于四壁,这里已是地下最深处,但呜咽喑哑如泣如诉哀哀恸哭之音,仍像是从更深处而起,自脚下的泥土缓缓渗出,丝丝缕缕,透衣而入,漫过体肤,侵入骨髓,生生世世,都在你耳畔絮絮低语,甩不脱、赶不走,与你至死痴缠。&ldo;这就是我的下场?&rdo;狸姬眼底映出赤红焰光,喃喃低语,竟是痴了。举步前行,背影说不出的单薄凄凉。鬼使神差的,端木翠叫住了她。&ldo;你叫什么名字?&rdo;&ldo;名字?&rdo;狸姬站住了,生平第一次,她的眼中露出茫然的神色来。她到底叫什么名字?转而为妖,她自称狸姬,鬼仆尊她一声狸姬娘娘。在那之前,武则天废萧姓为枭,史书提及她时,称她为枭氏。再之前,是为淑妃,犹记得那日天光大好,高宗亲自在她鬓边cha上一朵牡丹,馥郁娇花压低了云鬓,她伸手去扶,冷不丁碰上武氏讳莫如深的眸光。更远之前,她还是萧良娣,徜徉在后宫花苑,在太子惊艳的目光中红了白玉双颊,眼睫低垂,团扇轻收,欲迎还拒,娇羞无限。那最最初的时候呢?眼中含着泪,她终于忆起最初。那时候,她还叫萧晚儿,与女伴嬉戏于萧家高高的院墙之后,春末的落花遍洒秋千架,抬眼便看到四四方方的一角天,明净如水。女伴羡她美貌,说:&ldo;不知我们晚儿,将来会嫁得怎样的如意郎君。&rdo;她高高昂起头:&ldo;谁也不嫁,要嫁,就嫁给皇帝。&rdo;彼时心高气傲,一心要做天子枕边人,哪知一入宫门深似海,命如悬珠。再然后斗宠输于武后,死不瞑目,立誓为妖,生生扼武后之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