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几次酒到中途,端木翠恰好回来,嘻嘻笑道:&ldo;我也来喝一杯。&rdo;伸手倒时,那酒壶便又汩汩倾出美酒来。端木翠问:&ldo;那镇活符可还管用?&rdo;展昭点头:&ldo;管用。每次进来,这糙庐中的精怪都成了寻常物事,不开口,不说话,不做怪。&rdo;端木翠接口:&ldo;只是你每次转身离开,它们便挤眉弄眼,互通有无,说不定对你品头论足,喋喋不休。&rdo;展昭脊背发凉,道:&ldo;别再说了。&rdo;端木翠偏不住口:&ldo;若你此时回头,说不定能看见那架上的酒壶,长出两只绵软的脚来,在架上行来走去……&rdo;话音未落,展昭已逃至数十丈外。端木翠笑弯了腰。数次之后,再吓不到展昭。又有一次,展昭问端木翠:&ldo;经常听说细花流的人在拿人,细花流的门人住在哪里?&rdo;端木翠说:&ldo;当然是跟我住在一起。&rdo;展昭不信:&ldo;我来了这许多次,一个都没见着。&rdo;端木翠指指内屋:&ldo;不信自己进去看。&rdo;第一次见端木翠时,那幻作翠玉的魑便是自内室出来,又归寂于内室,是以展昭心中,对内室始终存了三分忐忑疑惧。端木翠眼眸轻转:&ldo;你不敢?&rdo;展昭不答,大步过去,抬手掀开布帘。只是普通的狭长内室,甚至没有家什。右首边的墙上,每隔五六寸便有一层隔板,隔板上密密麻麻,立满了各色各样的人偶娃娃。有穿红的,着绿的,年老的、年少的、男的、女的、美的、丑的、握刀的、持剑的、抚琴的、下棋的、垂钓的、酣眠的,形形色色,不一而足。而左首边的墙上,却贴满了大大小小的黄色符纸,朱砂画就的符,展昭一个也不认识。展昭恍然:&ldo;根本就没有什么细花流门人,都是你所驱的精怪?&rdo;&ldo;是啊,&rdo;端木翠笑答,&ldo;各行各业,只有我想不到,没有我做不到。&rdo;那以后,展昭再去寻端木翠,经常会给她带去一两个人偶娃娃。大都是巡街的时候看着喜欢,便买了。端木翠先还不说,后来就沉不住气了。&ldo;展昭,你莫再买这些玉皇大帝观音菩萨猪精猴怪,这些人上街拿人,岂不是要吓死一大片?&rdo;展昭浑似没听见,下次再来,送来的还是妖魔鬼怪。端木翠长叹一口气,也就由他去了。那日张龙和赵虎缉拿人犯回来,帽子歪了,头发散了,衣服也撕破了,两人互相推搡着进门,悻悻地来找展昭。张龙先开口:&ldo;展大人,那个叫端木翠的女人是不是很了不起?&rdo;展昭心里&ldo;咯噔&rdo;一声,抬起头,目光在张龙的脸上停留了一回,又转到赵虎的脸上。&ldo;也不是很了不起,但是在路上遇到她,能躲着走最好。&rdo;张龙似乎哆嗦了一下,赵虎也有点傻眼了。&ldo;那,如果我们不小心……我指的是不小心……&rdo;赵虎小心翼翼斟酌字眼的同时亦在小心翼翼斟酌着展昭的脸色,&ldo;砸了她的家……&rdo;赵虎没有继续说下去,恁谁看到展昭现在的脸色,都不会自讨没趣的。&ldo;你们两个这么大胆色,&rdo;展昭一字一顿地说,&ldo;怎么没想着去把庞太师的家给砸了呢?&rdo;赶往端木糙庐的路上,展昭一直斟酌着该怎么向端木翠赔礼道歉。据张龙赵虎所言,两人在西郊端木糙庐附近追到了逃犯,经过一番激烈打斗方才把逃犯制服,打斗过程中难免殃及池鱼。这&ldo;池鱼&rdo;指的就是端木糙庐。所以,张龙和赵虎是&ldo;公事公办&rdo;,殃及端木糙庐实属&ldo;无心之过&rdo;,还望端木姑娘&ldo;大人大量&rdo;,千万不要&ldo;放在心上&rdo;。端木翠俏生生立于端木桥头,似笑非笑地看着疾步过来的展昭。展昭先去看端木糙庐,还好,原以为端木糙庐可能是被&ldo;夷为平地&rdo;那么惨,现在看来,只是破了边边角角,摔了锅锅碗碗,不似想象中的那么惨不忍睹。&ldo;还好?&rdo;端木翠柳眉一挑,&ldo;展昭,你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rdo;说话间,手指轻挑,展昭怀中的&ldo;镇活符&rdo;竟似有了活气般,施施然飘将出来,再伸手从符上拂过,那符渐转褶皱,有火苗自符中央燃起,转瞬功夫,便只燃剩了灰烬。&ldo;自己看看听听,是不是还好?&rdo;院落中先还一片死寂,紧接着絮叨呻吟之声络绎不绝,那些个平常物事如同冬眠醒转的活物,慢慢翻转了身、伸展了四肢、支撑了躯体,茫茫然四下观望,篱笆门弓下背来,原本稀疏错落的篱笆条纠成一团,颇似一张痛楚的人脸,见展昭看它,忽地张口抱怨道:&ldo;张龙踹得我好狠。&rdo;展昭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两步,却听脚下&ldo;哎呦&rdo;一声,低头看时,却是一只摔豁了口的青花瓷碗,圆睁了两只绿豆大的眼睛,先看一眼展昭,然后滴溜溜四处乱瞄,口中喃喃有声:&ldo;门牙,摔了我的门牙,劳驾,让个道。&rdo;一时间,糙庐内外,尽是呻吟之声埋怨之语,有闪了腰的折了腿的断了胳膊的,那些个锅碗瓢盆扫帚茶壶,果真如端木翠之前所说,&ldo;长出绵软的脚来&rdo;,举步蹒跚,一摇三晃,四下踯躅,偶尔撞在一起,更是唠唠叨叨没完没了。展昭先还觉得骇然,看到后来竟有些恍惚,觉得面前这许多牢骚满腹锅锅碗碗,像极了怨艾不满的众生万相。端木翠道:&ldo;众生皆是皮相,展昭,我倒觉得这些物事,比那些伪善卑劣之人有人味多了。&rdo;说着俯身捡起一片碎瓷,掷向那青花碗道:&ldo;接住你的牙。&rdo;那青花碗东张西望,已行至篱笆门处,一听此话,骨碌碌滚将回来,伸出两只火柴梗粗细的胳膊,满心欢喜地将那门牙接过去,郑重其事地安在豁口之上。展昭听端木翠语气中并无责怪之意,心中稍稍舒展,笑道:&ldo;这便没事了吧?&rdo;&ldo;没事?&rdo;端木翠依然是一副不痛不痒的调调,&ldo;事大了去了,你去内室看看。&rdo;说着双手轻拍,院中嘈杂纷乱的物事立刻原路回转各归各位,扫帚规规矩矩的回立于墙角,锅锅碗碗列队回归灶房,那青花碗行在队伍最末,不忘回头跟端木翠说一句:&ldo;多谢啊……&rdo;豁口尚未长合,说话丝丝漏风,展昭险些便笑出声来。‐‐‐‐‐‐‐‐‐‐‐‐‐‐‐‐‐‐‐‐内室看来并无异样,那些个人偶娃娃,排排列于隔板之上,倒不似锅碗瓢盆般缺胳膊少腿龇牙咧嘴。展昭狐疑地看端木翠,端木翠朝展昭努努嘴,示意展昭再看。于是再看,又再看,最后展昭双手一摊:&ldo;展昭愚钝,还请姑娘指点一二。&rdo;端木翠伸出食指,点了点二层隔板的右首边的一个空位:&ldo;诺,少了一个。&rdo;展昭气结:&ldo;这些个人偶娃娃有的离的近些,有的离的远些,我还以为本就是这么排列的,哪能看出少了一个?&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