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陈娇娇送回家时,她仍滴水未入,整个人好似枯萎风干了的花朵,旧时的光彩已全然不见。我本来打算陪她在外住一夜,免得她这副失魂落魄相惹得她父母上火,但她说:&ldo;我现在很想回家,很想在我自己的c黄上睡一觉。&rdo;她还说:&ldo;童佳倩,放心吧,用不了几天,我就又是活蹦乱跳的陈娇娇了。&rdo;她又说:&ldo;童佳倩,我现在很想拥抱你,可我太脏了,太脏了。&rdo;我听了这话,二话不说抱住了陈娇娇。她那么瘦,背上的骨头有棱有角。她那么脆弱,我这么一抱她,她就又哭了。我在回家的路上,一脑子全是陈娇娇手腕上的勒痕和黄有为龇出来的獠牙。我已记不得他的长相了,只觉得他大概是一脸横ròu,贼眉鼠眼。我完全忘了我童佳倩自身的麻烦,忘了我正生存在我妈和我丈夫之间的夹fèng中。看人个个看走眼回到家,我婆婆正在用奶瓶给锦锦喂奶。锦锦睁着眼睛,舞动着手脚,愉悦而兴奋。她已接受了奶瓶,接受了我这个妈妈并不能常常守护在她身边的事实。对此,我矛盾极了,我再也不会在上班时间幻听到锦锦拒绝奶瓶的哭声,同时也再无法享受到锦锦那非我不可的依赖。&ldo;易阳呢?&rdo;我恍恍惚惚问我婆婆。&ldo;不是跟你一块儿回你爸妈家了吗?&rdo;婆婆抱着锦锦,也没工夫觉得我的话奇怪。&ldo;哦,爸呢?&rdo;我随口又问。&ldo;谁知道,天天往外瞎跑。&rdo;婆婆说得波澜不惊,就像说今天天儿真好,或者我吃饱了诸如此类的话似的。这一刻,婆婆抱着锦锦的画面和谐而美好,夕阳投射在她们的身上,给她们镀上了一圈璀璨的金边。这一刻,对婆婆而言,公公这个&ldo;老伴&rdo;的价值,也许远远比不上锦锦这个&ldo;小伴&rdo;了。公公这一生,最风光时是个调料厂的厂长,他们厂子生产出来的醋曾让某知名品牌相中,挂牌出售。后来,公公跟厂子里的其他厂领导意见不合,为着要不要主创自己的品牌争得脸红脖子粗,最后,在五十四岁那年辞职离厂。如今那调料厂越来越不景气,产量虽大,但利润小,事实证明我公公当初是颇有远见的:依附在别人的光环之下,并不比走在钢丝上安全。从某个方面来看,我是钦佩我公公的。他骄傲,有男人该有的事业心,他有主见,从不盲从,不得过且过。于是相形之下,我婆婆就显得过于温吞了。这世上的夫妻不外乎两种,相似型,或者互补型。其实不论哪种,也都有和谐的以及不和谐的。相似的容易磕磕碰碰,犯错误也犯得心有灵犀,而互补的则容易产生矛盾,你嫌我快,我嫌你慢,你嫌我动,我又嫌你静。我的公婆就属于后者。婆婆在某手表厂工作了二十年,工资随着大流儿涨,下岗也随着大流儿下。每每公公督促她学习,激励她再就业,她就会说:&ldo;这么大岁数了,脑子也不行了,还瞎折腾什么啊?&rdo;而那时,她其实才不足四十岁。其实平心而论,一个家里如果能有一个任劳任怨的家庭妇女,实在是一件大幸事。就刘家而言,如果没有我婆婆的居家,越来越年迈的奶奶将由谁照料?年纪尚小的刘易阳将由谁关爱?还有我公公,那一段蒸蒸日上的事业背后,如果没有我婆婆的默默支持,那他有的,必然是后顾之忧。日子过到了今天,他们二人已渐行渐远。我敢说,如果他们的房间能放下两台电视,那我公公会立马去再买上一台,在我婆婆沉迷于那几十上百集的电视剧时,看看实事要闻;如果这套房子能再富裕出一间房间,那他们大概早就分房而眠,休息得更加自由自在了。我再看着我的婆婆时,竟不由得为她而心酸。这是一个太俗的桥段,女人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家庭生活中,不知不觉丧失了女性那温柔的,妩媚的,如小动物般的魅力,变得庸俗,不修边幅,好似猛虎,在抵达失去丈夫宠爱的边缘之前,却从来不忌惮失去。以我公婆今日的年纪而言,再说&ldo;宠爱&rdo;一词未免过于做作了,但如果连起码的沟通,起码的相敬相依都不复存在了,那这不值得心酸吗?公公已不再依恋这个家,对他而言,这个家更像是饭馆或旅馆,供他吃睡。在这个家之外,他有着自己的世界,与人下棋,谈论经济,还有那卷发的风情女人,也许正在唤醒他那本已要沉睡的青春活力。可我婆婆呢?她可以穿出门的衣服少之又少,腰腹间环绕的脂肪虽是锦锦栖息的港湾,却更是男人眼中最碍眼的衰败,她不在乎她的皱纹,她的眼袋,只管菜是不是新鲜,鸡蛋有没有涨价,丈夫上c黄前是不是认真洗过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