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千秋不世之功,难道几句语焉不详的出身就能一笔勾销吗?就算他真的不是先帝之子,难道烽火票、运河办、乃至于江北十万安居乐业的流民‐‐就都等于不存在了吗?陈轻絮闯荡江湖多年,并不天真,道理她都心知肚明,只是偶尔还是会有那么刹那的光景,会被此间世道人心迎面冻得打个激灵。&ldo;对了,陈姑娘。&rdo;长庚的话音将她的注意力拉回来。陈轻絮眨眨眼:&ldo;什么?&rdo;长庚:&ldo;要是皇上问起来,恐怕还要劳烦你帮我遮掩一二。&rdo;陈轻絮忙收敛心神,点点头。顾昀捏了捏自己的鼻梁站起来:&ldo;行吧,你们商量‐‐方才被你气糊涂了,我现在实在不便在这久陪,好歹得过去看看。&rdo;长庚&ldo;哦&rdo;了一声,恋恋不舍地放开他的手,眼巴巴地看着顾昀,一捉到了顾昀回视的目光,他立刻抓住机会,毫不吝惜地奉上了一个又灿烂又讨好的笑容。顾昀刚开始不买账,面无表情道:&ldo;笑什么?&rdo;长庚笑容不收,连绵不断地对他施放,倘若他有根尾巴,大概已经要给摇得秃毛了。过了一会,顾昀终于绷不住脸了,无奈地伸手拍了拍他的额头,笑骂道:&ldo;混账。&rdo;这才撂下一脸春色的雁王和一脸菜色的陈姑娘走了。借调入京的北大营将蛮族人一窝端了,各自隔离开押入天牢,分别候审,这中间,有个鬼鬼祟祟的内侍想趁乱离宫,被巡逻的御林军抓了回来,陈轻絮的药童毫不费力地指认出,这就是假传圣旨骗雁王入宫宴的人。那宫人不过是个跑腿的小人物,还没等开审,已经先被这阵仗吓得崩溃了,口中直言嚷嚷道:&ldo;皇……皇上明鉴,诸位大人明鉴,奴婢没有假传圣旨,奴婢确实一五一十地传了皇上口谕,是雁王殿下自己要进宫面圣的……&rdo;话还没说完,江充便一摆手让人将陈大夫的药童宣了上来,那小药童年纪虽不大,已经非常有陈家特色,见了这许多大人物,一点也不慌张,还有过耳不忘之能,将内侍与雁王的对话一字不漏地重复了一遍。一帮人精哪有听不懂的道理?李丰还没来得及发火,方钦已经怒不可遏地率先冲那内侍发难道:&ldo;这番说辞谁指使你的?&rdo;那内侍也有几分急智,立刻避重就轻地答道:&ldo;是王国舅!王国舅素日经常指点奴婢们伺候圣人之道,国舅爷说……说……这种时候,皇上既然问起了王爷,就是想召他进宫的意思,让奴婢机灵一点,把话带到……&rdo;李丰转了转手上的扳指,冷笑道:&ldo;朕还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意思了。&rdo;王裹&ldo;扑通&rdo;一声跪了下来,他遍寻不到那老太医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恐怕是被方钦抛出来了,方钦那人面慈心狠,情分与道义一概不讲,说翻脸就翻脸,他早就应该知道‐‐原来姓方的与那吕常好得穿一条裤子,不是也说出卖就出卖,说捅刀就捅刀?那内侍大呼小叫地喊冤,喊了没几声就被人堵了嘴拖到一边,方钦在一边道:&ldo;皇上,王大人乃是当朝国舅,臣万万不相信他能做出里通外国的事,还请皇上明察,一定要还国舅爷一个清白。&rdo;王裹:&ldo;……&rdo;王国舅涌到嘴边的&ldo;冤枉&rdo;被方钦一句话全给堵了回去,他原本想着大声喊冤分辨,赌皇上对他这个舅舅还有情分,或是不想将老臣赶尽杀绝,能网开一面地放他一马。这事往大了说,那是假传圣旨、欺君大罪,但倘若隆安皇帝自己不想追究,那也能说是王国舅岁数大了老糊涂,圣旨听岔了,又多嘴啰嗦,弄出了一场误会而已。可方钦实在太狠毒了,他这么一开口,李丰即便想袒护王裹也不成了‐‐那就是承认国舅确实有问题‐‐倘若王裹确实清白,那他十分欢迎&ldo;彻查&rdo;,问题他并不怎么清白!蛮人会替他隐瞒吗?没来得及转移的礼会替他隐瞒吗?那些吃里扒外的太监们会替他隐瞒吗?王裹当下将心一横‐‐为今之计,除了将水搅得越来越浑,他已经想不出什么别的办法了。&ldo;老臣罪该万死,&rdo;王裹朗声道,&ldo;当时一时想见雁王心切,确实歪曲了皇上的意思。&rdo;李丰微微眯起眼:&ldo;朕倒不知道雁王什么时候也成奇珍了,平日里在朝中抬头不见低头见,也未见国舅对他多么热络,怎么他告假两天,国舅还相思难耐了不成?&rdo;王裹恶向胆边生,以头触地,两颊紧绷:&ldo;皇上容禀,此时说来话长,别有内情,那是臣前几日造访方大人别院,酒醉在园中迷路,无意中见了一个人,当时只觉眼熟,之后才想起此人老臣早年见过‐‐那时连皇上年纪都还小,他是太医院最红的太医,与当年的北蛮皇贵妃关系甚笃,后来因蛮妃失踪一事受了牵连,畏罪潜逃……&rdo;方钦心里冷笑一声,脸上却故作惶惑道:&ldo;王国舅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说下官别院中窝藏钦犯?皇上,这分明是无稽之谈!&rdo;李丰冷淡地看着他们。王裹充耳不闻,继续道:&ldo;臣当时只觉得惊诧,交谈中次才知道,那老太医因儿子惹上官司一事,特意辗转求到了方大人门下。&rdo;方钦:&ldo;胡说八道,我怎会徇私枉法!&rdo;王裹冷笑道:&ldo;方大人自然不为所动,但是那老太医以蛮女秀郡主当年离宫时身怀有孕的秘密作为交换,可就说不定了!老臣知道以方大人的机敏,此时什么老太医与他那一家人想必都已经处理了,死无对证‐‐但是皇上,当年秀郡主在雁回勾结加莱荧惑进犯我边境的事在场诸位都清楚,有些将军甚至亲历过,真相怎样,我或许无从分说,那群蛮人必定有数,一审就知道老臣说的是真是假!&rdo;这几乎是当庭直言雁王血统有问题了,李丰缓缓地抽了口气。方钦心道:&ldo;王裹这老东西疯了吗?宁可把自己搭进去也要把我咬下水!&rdo;当下大声道:&ldo;蛮人诡计多端,巴不得我大梁永无宁日,皇上岂能相信他们的鬼话?倒是国舅爷你,竟真的与蛮人私下有染!&rdo;王裹也是豁出去了,一个个响头磕得宛如二踢脚上天,应和着满京城大街小巷里稀里哗啦的爆竹,想必光靠声势,也能让那年兽有来无回。&ldo;老臣一片忠心天地可表,可是皇室血脉不容混淆,&rdo;王裹大声道,&ldo;老臣心存疑窦,片刻难忍,这才出此下策,让雁王殿下进宫走一趟……&rdo;&ldo;以便从蛮人那抓出雁王殿下非先帝亲生的佐证吗?方钦打断他,&ldo;那么说王大人还是忧心社稷!皇上,敢情雁王殿下是蛮人为了混淆皇室血脉而安插进宫室的奸细,那安定侯奉先帝之命从雁回小镇接回来的,也是个鱼目混珠的假皇子了?您不如召顾大帅与沈将军来问个究竟,看看我朝这二位名将安的都是什么心!&rdo;方钦仿佛掐算好了,话音没落,外面就有内侍来报,安定侯来了。李丰面沉似水:&ldo;传。&rdo;顾昀在殿外正好听见了方钦那番话,进来也没客气,跪下单刀直入道:&ldo;回皇上,臣等当年奉先帝之命找寻四殿下,面貌体征与年纪、所持信物等全都禀过先帝,经他老人家认可方才领回来的,人也是先帝亲口认下的。而且臣记得皇上同臣说过,雁王殿下年幼时过得很不好,饱受养母虐待,想来那蛮女待他也没什么真心,不过是不舍得亲姐血脉才勉强拉扯‐‐虎毒不食子,若雁王殿下真是出于她腹中,请问天底下有哪个当亲娘的这样对待自己的骨肉?&rdo;顾昀一开口就能糊人一脸,方钦的嘴角抽筋似的笑了一下。只听顾昀一口气说完,又转向王裹道:&ldo;臣还有一件事想请教王大人,混淆皇室血脉对我有什么好处?说句不好听的,玄铁营在西北这么多年,我要是真和蛮人有什么眉来眼去,西北大门早就破开十万八千次了‐‐倒是国舅爷,您老操心别人操心了一溜够,自己二十多年前勾结蛮女残害忠良的嫌疑可洗清了?&rdo;王裹是真怕顾昀,畏惧里还掺着心虚,他性情本就懦弱,全然是狗急跳墙拼了老命,才堪堪撑着一口气,此时一见顾昀,别说是耍横,他干脆连话都说不齐整了,冷汗如雨下。顾昀纡尊降贵地跟王裹说了一句话,仿佛已经耗尽了他仅有的耐性,再不去看他,直接上前道:&ldo;皇上,北蛮人欺人太甚,臣在京中已经大半年,割风刃生了两指的锈,实在无需再藏锋,臣请往北疆!&rdo;顾昀路上反复考虑过这件事,北蛮使节这时候玩幺蛾子,再加上蔡将军那里探听的谣言,很可能是加莱荧惑自己家里反了,这事他必须立刻前往北疆核实,如果北蛮政局生变,正是趁虚而入的好时机,北地别的没有,紫流金矿产丰富得很,要是真能以战养战,也许不是消耗,而是助力。